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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娘,我爹要去哪?”我扯著我娘的衣襟,她眼睛直愣愣地望著爹的背影,開口聲音哽咽。
“你爹......你爹要去打壞人?!蔽夷锾鹦渥硬亮瞬裂劢?。
“那我爹就是個(gè)英雄了?”我抬頭望著娘,滿是歡喜。
“那我爹也是英雄了?”一旁的路白一樣問到。
“你們的爹都是英雄?!惫返八锪闷饑?,擦了擦眼淚。
我們一群小孩,高興地拍著手,都在為自己的爹成為英雄而高興。
可我阿娘她們卻怎么高興,從此以后她們總是坐在村口,時(shí)不時(shí)的抬頭瞅著遠(yuǎn)處失神......
01
一晃十年過去了,我也從一個(gè)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變成了上能九天攬?jiān)?,下能五洋捉鱉的大姑娘。
“大丫,咱去摸王八??!我剛剛可看到狗蛋那小子,偷摸的去了洋河,肯定是背著咱去摸王八去嘞!”
杏兒扒著門框,探著頭,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還咽了咽吐沫。
“走!叫上小花,摸回來咱燉了吃!”我挎起門后的筐,就和杏兒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朝著村東的洋河去。
“小花!走摸王八去!快點(diǎn)!”杏兒隔著小花家的矮墻,沖里大喊。
“來了,來了?!毙』☉?yīng)聲,穿著草鞋‘咚咚’的走了出來。
“咱真去???要是被我娘他們知道了,咱又得挨打?!毙』ǖ穆曇魩еt疑,可是腳下的步子卻一點(diǎn)也沒停下來。
我:“摸來了王八,王八蓋給你?!?/p>
“走!若是嬸子打咱,我頂前頭!”小花一拍胸脯,還挺了挺腰桿。
“夠義氣!以后多給你留兩個(gè)王八蛋吃?!毙觾鹤咴谥虚g,挎著我倆的胳膊,一路歡聲笑語。
等到了河邊,偌大的洋河上除了偶爾吱哇亂叫的蛤蟆,再?zèng)]有別的。
“咦,我明明看到狗蛋往這邊來了??!怎么沒人呢?”杏兒伸長脖子瞅了瞅,又疑惑的撓了撓頭。
“別管他了,咱下河摸吧!我可是好幾天沒吃葷腥了?!毙』ㄟ呎f邊挽起褲腿,往河里淌,剛下了河,她驚呼一聲“哎呦!”
“撲通”人就栽進(jìn)了河里,活生生的人就消失在河面上。
“小花!”
“小花!”我和杏兒啥也不顧的往河里跑,還沒等我倆淌進(jìn)河里,小花‘嘩啦’一聲從河里站了起來,和她一起出來的還有哈哈大笑的狗蛋。
狗蛋坦露著胸膛,笑的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
我臉色一沉,整個(gè)撲了過去,杏兒也瞅準(zhǔn)架勢,我倆一左一右把他按進(jìn)了河里,他咕嚕咕嚕的大口喝著水。
“大丫,行了,別真淹壞了,嬸子該上門罵了?!甭钒资掷锬弥粋€(gè)蹬著四條腿的王八,聲音說不出的好聽,比狗蛋的公鴨嗓好聽多了。
得了自由的狗蛋游到路白的身邊,小聲的嘟囔:“路白,你真的要娶大丫這惡霸?她打人可是最疼的?!?/p>
我假模假樣的在河里認(rèn)真的摸王八,一雙耳朵卻豎了起來。
“我就喜歡大丫這樣的?!闭f完,他一雙眼睛還笑瞇瞇的望著我,看的我臉熱。
“切?!惫返耙粋€(gè)猛子扎到了河對岸。
可沒一會(huì)他就喘著粗氣,游了回來,腿腳打顫的往岸上走,邊走還邊喊:“快走!我看到倭寇了,他們拿著刀在殺人!”
聞言,我們都撒開腿往岸上跑,路白的手死死地拽著我,我的耳邊除了風(fēng)聲就是咚咚的心跳聲再聽不到其他。
鬼使神差中,我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一個(gè)人的頭被砍了下來隨手拋進(jìn)了洋河里,血染紅了洋河。
02
我們跑的滿頭大汗在村口遇到了在做活的娘和嬸子們,娘睨了我一眼,帶著調(diào)笑:“這是咋了?被狗攆了?”
我抿著唇心臟快要跳出了嗓子眼,我還沒開口回答,狗蛋已經(jīng)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倭寇!倭寇跑到洋河來了!”
“他們在河對岸殺人!”
“啥!”娘和嬸子一聲驚呼,都呆愣在原地,面色煞白。
“這天殺的!不是趕走了嘛!怎么又回來了!”嬸子拍著腿,咬著牙。
“就可著我們霍霍?這幫狗娘養(yǎng)的!”
嬸子們邊罵邊抹著眼淚,眼里情緒復(fù)雜,有恨意有恐懼。
“你們沒事吧?”狗蛋娘抹著眼淚去扶在坐在地上的狗蛋,語氣都是擔(dān)憂。
“沒事,就是我看到他們把人頭割下來了?!蔽叶叨哙锣碌拈_口。
小花和杏兒再也壓制不住恐懼,放聲大哭了起來。
大人在村口把我們安撫好,就帶著各自的孩子回了家。
到了家,娘就呆坐在凳子上,我呆呆地坐在她的對面,扣著手,腦子里卻一直回放著那個(gè)被活生生割下的人頭。
突然娘抹了一把淚,哽咽著開口:“大丫,等不到你明年了。一會(huì)我就去和你江家嬸子,談?wù)勀愫吐钒椎幕槭??!?/p>
“娘......”我疑惑地抬頭。
“大丫......你爹......你爹已經(jīng)沒了,娘不能讓你老李家斷了后?!蹦飺嶂业哪?,手上的繭子劃得我癢癢地。
“好?!蔽壹t著眼眶點(diǎn)頭。
娘去了有一個(gè)時(shí)辰,再回來,眼眶是紅的,可臉上卻帶著笑。
“大丫,你來?!彼覐囊鹿窭锬贸鲆惶准t嫁衣。
“大丫,我和你江家嬸子商量好了,讓你今天就和江白成親?!蔽页泽@地張著嘴,等我再回過神來,娘已經(jīng)為我換好了嫁衣,門外是趕來幫忙的鄰里親戚,小花和杏兒就連圈里的雞都按著系上了紅布條。
江家的嗩吶吹著迎親曲,高昂的嗩吶聲越來越近,江白穿著喜服,臉上帶著笑,走進(jìn)了我的閨房,一把把我抱起。
他聲音帶著暗?。骸澳镒?,我娶你回家?!?/p>
“你這身紅衣裳真好看?!?/p>
蓋頭下我的臉‘轟’的一聲熱了起來,狗蛋在外面扯著嗓子喊:“新人上轎,福祿雙歸嘍!”
我被江白穩(wěn)穩(wěn)地放在牛車上,牛車啟程的上一秒,我被一雙溫暖的手包裹住,手上還有熟悉的繭子。
“大丫......上車祝言該你爹說的,可......娘就替他了?!?/p>
“娘愿我大丫,福運(yùn)綿長,和和美美,白頭偕老?!?/p>
一直壓在眼里的淚水怎么也止不住了往外流,我除了會(huì)胡亂的點(diǎn)頭,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牛車載著我晃晃悠悠的往路家走,這條路明明我跑了無數(shù)次,今日卻覺得格外的長。
長到感覺這一路我像是變成了一個(gè)大人,我頭上的頭銜來回的變,最后定格在婦人這兩字上。
可再長的路都有盡頭,馬車安穩(wěn)的停下,我被路白攙扶著走到正堂。
可我們緊趕慢趕還是慢了一步,命運(yùn)好像始終都快我們一步,就站在前面嘲諷地看著我們。
一聲征兵的銅鑼聲把院里的喜氣敲散了。
“嬸子這可是路白家?倭寇來襲,我們奉上面的命令來征年滿十六的男丁?!?/p>
03
我掀開蓋頭,大紅的喜字明明還貼在門上,屋子里卻沒有一點(diǎn)喜氣。
江家嬸子掀起衣角擦了擦淚,抓了一把喜糖,塞給征兵的大人,擠著笑:“大人,今日是江白的大喜日子,您看能不能緩緩?”
“嬸子,我們也沒法子,那倭寇太兇殘了,我們前線的戰(zhàn)士都......都死的死殘的殘,嬸子若是我們有辦法,也不......也不為難你們?!表斨u窩頭的士兵,扯開了胸前的衣襟,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傷,沒一塊好肉。
“嬸子,我就是隔壁牛家村的,我......我家哥四個(gè)死的就剩我自己了,可這仗我還得打,我不打等倭寇殺進(jìn)來我娘,我嫂子,我娘子都得死!”
雞窩頭的士兵咬牙頓足,低著頭,似是不忍承受的江家嬸子投來的哀求地目光。
“大丫?!苯鬃叩轿业纳砬?,握起我的手,聲音暗啞。
“我對不住你,我得去,我想給我爹報(bào)仇,把倭寇趕回老家?!彼浑p狹長地眸子泛著紅,我抬眼看著他,竟覺得我的夫君居然這樣的俊朗,比那話本子里的仙君都好看。
“嗯?!蔽也恋裟橆a的眼淚,把今晚要給他的荷包,提前別在了他的腰間。
“去吧,江哥哥,我等你?!蔽夷苊靼姿男乃?,就是因?yàn)槊靼姿晕也荒茏钄r他。
“等我回來騎著高頭大馬來娶你?!彼χ恋粑业难蹨I。
“我已經(jīng)嫁給你了,我李大丫生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為啥還要再娶我一次?”
我勾著笑,柔柔地望著他,他猛然把我擁進(jìn)了懷里,留下一句等我就揚(yáng)長而去。
我的新郎褪去了喜服,換上了戎裝。
我站在村口,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我還是遲遲不愿離去。
我有點(diǎn)后悔了,我后悔放他走了,我怕他像我爹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大丫......”是娘。
“大丫?!彼帽任疫€瘦弱的身體把我擁進(jìn)了懷里,我無聲地眼淚侵濕了娘胸前的衣襟。
我突然明白了以前娘和嬸子為什么會(huì)日日坐在這里時(shí)不時(shí)的抬頭看一眼村口,再失望的地下頭繼續(xù)做著手中的活。
小花和杏兒也來了,小花坐在我的身旁,放聲大哭,杏兒在一旁圍著我倆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你哭什么?”我抹掉了眼淚,強(qiáng)撐著笑問她。
“狗蛋......狗蛋也偷著去了!還帶著他那把鐮刀!”
小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身后找不到狗蛋的狗蛋娘,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江白和狗蛋走了,可我們的日子還得過下去。
娘說,有時(shí)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梳起了辮子,挽起了婦人的長發(fā),日日和娘和嬸子坐在村口做活。
不止一次,我都幻聽到江白在含我,他說:“娘子,我回來了?!?/p>
可幻聽終究是幻聽,當(dāng)不得真的。
這日我在村口納著鞋底,里正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見我的目光躲閃。
我的心‘咯噔’一聲,不好的預(yù)感沖上了心頭。
“叔......有什么事你說就事,我......我受的住?!蔽宜浪赖剡o手心,額頭上冒著冷汗。
“這是上頭給你和狗蛋他娘的陣亡撫恤金?!彼f過來一袋沉甸甸的銀子。
我一個(gè)踉蹌坐在地上,沒有落淚,只感覺心上一陣一陣的抽痛,像有東西在剜我的心。,
04
里正說,江白和狗蛋那一隊(duì)人都死了,尸首在戰(zhàn)場拉不回來,讓我們立個(gè)衣冠冢。
我把頭上的紅色絹花換成了白色,找了幾件江白的衣服,親手放進(jìn)了棺槨里。
短短幾日,我從一個(gè)新婦,變成了寡婦。
他倆下葬這日,雨下的好大,往田里去的路上泥濘不堪,我披著孝衣,抱著他的牌位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墳地里走。
雨水流進(jìn)我的眼里,攜著我的眼淚滾進(jìn)嘴角,原來,雨是苦的。
送葬的人來了好多,我的丈夫也同我爹一樣成為了一個(gè)英雄。
有人為江白惋惜:“這可憐,這孩子前兩天還幫我打柴,說犧牲就犧牲了!”
“是個(gè)好孩子,就是命苦?!?/p>
“唉,咱們村的男丁都快死沒了!”
“都怪那狗娘樣的倭寇,他們就該絕種!”
“不把他們趕出去,以后我們都得死!”
此話一出,整個(gè)葬禮哭聲更大了,我明白,他們哭路白哥,也哭自己。
人們對倭寇的仇恨,連大雨都洗刷不掉!
‘咚’是征兵的銅鑼聲,我捏著路白哥的牌位,指尖泛著白。
我擦了把眼淚,狠著聲:“男丁沒了又怎么樣?男丁沒了還有女人,我去殺倭寇!”
我眼睛瞪的通紅,小花嚯的抬頭看著我,眼里的光明滅。
“大丫??!”娘扯著我的袖子,她的一聲呼喊,生生壓住了我剛剛的沖動(dòng),我知道娘這一聲包含著什么。
出完殯,我在床上生生躺了三天,我還是不愿相信江白死了,我每天晚上都能夢到他,他說他把倭寇殺光了,我們以后一起好好過日子。
每每從夢中醒來,我都睜著眼睛流淚到天亮。
這天小花頂著一雙腫成核桃的眼睛,帶著杏兒沖了進(jìn)來。
她心疼地睨著我,咬著牙對我說:“大丫,我還是不信江白哥和狗蛋就這樣沒了,都說禍害遺千年,狗蛋他不可能死?!?/p>
我望著她,一雙死寂的眼變得有光。
“聽說又來征兵了,我要去邊境,我要參軍!”小花捏著拳頭。
“狗蛋活著我就陪他上戰(zhàn)場殺倭寇,死了我就把他......把他帶來,歸家!”
我眼眶一酸:“好,我也同你一起去。”
“你們都去,我也去!”杏兒開口
我和小花,杏兒剛說完,門外就亂了起來。
我們匆忙出門,就與同村的大牛碰了正著,他手腳并用,驚恐開口。
“不好了!倭寇…倭寇襲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