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媽媽的追悼會上，只來了幾個鄰居。

我跪在小小的遺像前，蒼白的小臉上面無表情。

有人在角落里小聲交談。

說我冷血，媽媽走了，連眼淚都不會掉。

也有人說我太小了，或許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永別。

更多的人在談論我的身份。

“念念她媽媽不是一直說，孩子的爸爸是顧氏集團的顧遠山嗎？現(xiàn)在人沒了，顧總怎么一點表示都沒有？”

“什么顧總的女兒，我看是她媽媽臆想的吧。新聞上都說了，顧總為了他新資助的那個天才少女，包下了整個奢侈品商場的專柜，就怕她受一點委屈。你再看看念念，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她要是顧總的女兒，能是這個樣子？”

議論聲此起彼伏。

我只是怔怔地凝視著遺像上媽媽的笑臉，忍不住地想。

媽媽臨走前，一直念叨著讓我聯(lián)系爸爸，大概，就是想讓我過上那種被人捧在手心的好日子吧。

只可惜，我沒能達成媽媽的心愿。

追悼會持續(xù)了很久，但我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了，只想看著媽媽的照片。

不知過了多久，我眼前忽然一黑，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來，我躺在柔軟的后座上，開車的是陸澤的司機。

他通過后視鏡看了我一眼，“醒了？你一個小孩子，給你母親守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鐵打的也受不了，已經發(fā)燒了?！?/p>

“陸總讓我送你去休息。”

“你母親的后事，陸總會派專人處理妥當，你就不用操心了。等你母親安葬之后，陸總會立刻帶你離開這里。”

聽到這話，我心里一揪，燒得昏沉的腦袋也清醒了幾分，固執(zhí)地說道。

“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去陪著媽媽。他們說，再過幾天，媽媽就要去很遠的地方了，再也不能陪我了?！?/p>

“叔叔，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司機的眼神里掠過一絲同情。

“你當自己是超人嗎，都燒成這樣了。至少先把藥吃了，打完針再說?！?/p>

我順從地點頭，司機帶我回了陸澤名下的一處公寓，讓家庭醫(yī)生給我打了針，喂了藥，才說晚些再送我回去。

我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等他。

過了會，樓下一輛黑色的保姆車開過來停下了。

我高燒未退，腦子昏昏漲漲，隨意地瞥了一眼。

沒想到從車上下來的人竟然是爸爸。

車里還有一個女孩探出頭，她穿著漂亮的公主裙，臉上是燦爛的笑容，伸出雙臂。

“爸爸，抱我下來！”

爸爸滿眼寵溺地將她抱下來。

“你呀，真是個小粘人精?！?/p>

“爸爸今天來陸叔叔這里，是談工作的，你不可以搗亂，明白嗎？”

小女孩摟住他的脖子，眼睛亮晶晶的。

“知道啦，我不管，爸爸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不許丟下我！”

爸爸寵愛地抱著她，說她太嬌氣。

他們就像電視機里的父女，一個無憂無慮地撒嬌，一個毫無保留地縱容。

爸爸總說忙，總說沒時間來見我和媽媽。

可他再忙，似乎也從沒有缺席那個漂亮姐姐的生活。

我的身體僵住了，連心跳都漏了一拍，趕緊躲到窗簾后面。

爸爸沒有看到我，抱著那個漂亮姐姐，走進了公寓大樓。

我眼神黯淡下來，心里發(fā)酸，忽然很想很想媽媽。

我邁開腿，拿著爸爸之前給我的那沓錢，想去商場里給媽媽買她生前總是在停下看、卻又舍不得買的一條絲巾。

那家店在市中心最貴的商場里，我憑著記憶找了很久才找到。

轉身的時候，我沒想到會再次撞見爸爸。

還有那個漂亮姐姐。

他的大手牽著她的小手，好像生怕她會走丟。

而她看見了我，用力晃了晃爸爸的手臂，指著我問。

“爸爸，那個小妹妹為什么一直盯著我們看？”

顧遠山順著她的目光望過來，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念念，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捧著包裝好的絲巾，目光落在顧星瑤身上，聲音因生病而有些微弱。

“我給媽媽，買禮物?！?/p>

他看到我注視著顧星瑤，遲疑了片刻才開口對我介紹。

“念念，這位是爸爸新資助的女兒，叫星瑤，以后你回了家，要喊她星瑤姐姐。”

“她剛剛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心情很差，所以爸爸才一直陪著她，不是故意冷落你的?！?/p>

原來，她也經歷了不好的事。

和我一樣可憐。

不過，她比我幸運，她有我爸爸陪著。

我的小手捏緊了手里的購物袋。

爸爸總說公司有事，總說下次就來，但從不兌現(xiàn)。

可他卻愿意花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陪顧星瑤逛街。

幾個正在購物的貴婦，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快看，那就是顧總和他新資助的天才少女吧！”

“聽說顧總為了給她慶生，直接包下了最頂級的酒店套房，讓她看最好的城市夜景，真是當親女兒一樣疼了。”

“不過，顧總身邊那個小女孩是誰啊？穿得破破爛爛的，看著比星瑤小姐還小，眼睛一直盯著顧總，不會是想攀關系的小粉絲吧？保安也不管管。”

他們好像在說我是個小騙子。

我拿著絲巾的手指突然顫抖起來，不解地望向爸爸。

爸爸這時看向我的眼神里已經充滿了警告和不耐煩。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顧星瑤卻忽然拉了拉爸爸的衣角，不高興地噘起嘴。

“爸爸，我不想逛了，我們快走吧，我約了老師學鋼琴！”

爸爸最終什么也沒解釋，帶著顧星瑤快步離開了。

以前，我總以為爸爸是工作太忙，才沒空接我回家。

現(xiàn)在我好像懂了，爸爸其實很怕別人知道我是他的女兒。

其實念念也能想通。

所有人都喜歡漂亮的孩子。

我又黑又瘦，除了媽媽，沒有大人會喜歡我的。

而星瑤姐姐像個小公主，爸爸喜歡她是理所當然的。

“該回去了，”我抱著絲巾盒子，對自己說，“媽媽還在等著念念呢?！?/p>

我一步步走出這個金碧輝煌的商場，走向安放著媽媽骨灰的小房間。

媽媽才離開沒多久，念念為什么會這么想她，想聽她再跟念念說說話呢。

念念自己也不知道。

很快，到了媽媽下葬的日子。

我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看著那個小小的盒子，被一點一點放進土里。

看著墓碑立起來，

我突然跪倒在墓前，小小的身體抖得不成樣子。

“媽媽，念念以后會聽話，會自己一個人睡覺，會自己煮泡面吃，會努力讀書養(yǎng)活自己?！?/p>

“你不要記掛念念，念念不會被人欺負，念念會健康長大......媽媽，媽媽你可不可以不要丟下念念......”

稚嫩、嘶啞、破碎的哭聲，讓在場的鄰居都別過了頭。

我哭到快要昏過去，眼睛腫得像核桃。

陸澤的司機強行將我抱上車，不停地告訴我。

不要再哭了，陸叔叔馬上就要帶我走，去過新的生活了。

我想過上新生活，就要學會忘記。

我努力收住眼淚，在車子經過我們以前租住的巷口時，還是忍不住開口。

“叔叔，我想去看看?！?/p>

司機沉默了會，最后還是答應了，說在路口等我。

我回到了我和媽媽那個家。

透過窗戶踮腳往里面望去。

我以為屋里會是空的，沒想到爸爸也站在那間狹窄昏暗的屋子里，臉上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