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點，我接到一個學員家長的電話。

“劉教練，我家孩子今天倒車入庫只練了5把，是您覺得他天賦異稟嗎？”

我強忍著困意答復：“大姐你別急，明天我會給他增加練習時間的。”

過了半個小時，他又打來電話。

“明天考科目二，你提醒一下我家孩子，讓他記得調整好后視鏡?！?/p>

快要猝死的我，敷衍地應下。

幾分鐘后，手機又響了。

“還有別忘了告訴他，離合要慢抬，方向盤打死不能超過3秒，離合要用前腳掌踩?！?/p>

我忍住火氣，委婉建議：

“孩子已經(jīng)模擬好幾遍了，咱們應該相信他有獨立上路的能力。”

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

結果起床時，我靜音中的手機冒出100多個短視頻鏈接。

全是她轉發(fā)的“科目二一把過秘籍”和“驚險車禍合集”。

1

我看到滿屏的視頻鏈接，瞬間清醒。

連忙回撥電話，卻被趙天宇媽媽劈頭蓋臉一頓質問。

“劉教練，收錢的時候挺積極，一到關鍵時刻就玩失蹤？”

“我告訴你，我兒子今天要是過不了，我不光要你全額退款?！?/p>

“我還要去運管處和你們駕校總部投訴你，讓你在這一行徹底混不下去！”

她極具攻擊性和優(yōu)越感的開場白，震得我有些發(fā)懵。

“什么？”

“我發(fā)的那些視頻，你學完了嗎？”

我沒睡好的腦子轉了兩圈才反應過來。

他竟然因為我沒及時“學習”她發(fā)來的視頻，而指責我不專業(yè)。

我壓著火氣開口：“趙先生，現(xiàn)在是早上六點，還沒到我的工作時間?！?/p>

“工作時間？你當教練的，二十四小時都該為學員服務！”

她的聲音尖利又刻薄。

“我問你，倒車入庫時，方向盤打到1.75圈，車身與庫線夾角30度，記住了嗎？”

我感到一陣荒謬。

“還有，側方停車，車速必須保持在5km/h，誤差不能超過0.2，你教了嗎？”

她像審問犯人一樣，考問我是否記住了她視頻里那些精確到小數(shù)點的變態(tài)數(shù)據(jù)要求。

“趙先生，駕校有標準化的教學流程，每個學員情況不同，不能一概而論?！?/p>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你一個臭教車的，還敢質疑我？”

我忍無可忍。

“現(xiàn)在是我的休息時間?！?/p>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她的電話。

趕到駕校，我找到之前帶過趙天宇的教練老張。

“張哥，趙天宇這孩子，他爸是不是有點......”

老張一聽“趙天宇”三個字，臉色瞬間發(fā)白，手里的茶杯都晃了一下。

他左右看看，壓低聲音。

“思悅，聽哥一句勸，這孩子你別接?！?/p>

“怎么了？”

他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膀。

“祝你好運?！?/p>

說完，他借口肚子疼，匆匆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意識到這件事不簡單。

帶著疑慮，我走向趙天宇的教練車。

車窗緊閉，但能看到里面有個瘦弱的身影。

我拉開車門，一股冷氣撲面而來。

趙天宇正襟危坐，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我注意到，除了駕校統(tǒng)一安裝在副駕前方的行車記錄儀。

這輛車的內部還額外安裝了一套三鏡頭監(jiān)控。

一個對著他的臉，捕捉所有表情。

一個對著他的手，監(jiān)控方向盤操作。

還有一個，竟然裝在方向盤下方，死死地對著他的腳。

他的一舉一動，都被這套私人設備實時監(jiān)視著。

“天宇，準備好了嗎？我們先練兩把倒車入庫。”

他點點頭，身體卻繃得像塊石頭。

他啟動車子，沒有立刻動，而是掏出手機，打開一個量角器APP，對著后視鏡開始比對。

“教練，我爸說，后視鏡下沿必須和車門把手形成75度夾角?！?/p>

我看著他用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眉頭緊鎖。

“好了，我們開始吧。”

車子緩緩移動，趙天宇仿佛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嚴格按照數(shù)據(jù)執(zhí)行。

打方向盤前，他會飛快地瞟一眼中控臺上的手機，上面顯示著一個角度計算器。

完成一個動作后，他就緊張地看一眼手腕上的電子表，似乎在計時。

終于，車身有驚無險地停入庫內。

我剛想夸他車感不錯。

他卻看著秒表，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嘴里喃喃自語。

“超時了......側方停車必須在90秒內完成，我用了92秒......”

他嚇得滿頭大汗，雙手都在發(fā)抖。

“完了，又要......”

話音未落，那個對著他腳的監(jiān)控里，突然傳出一聲怒喝。

“趙天宇！你豬腦子嗎！多花了2秒！2秒鐘在高速上就是生與死的距離！”

那聲音，正是他媽媽趙建國。

“馬上給我分析，是離合踩慢了，還是打方向猶豫了！”

2

我聽出來了，這個監(jiān)控就是她用來遠程監(jiān)視兒子的工具。

整個訓練場都能聽到這聲咆哮，旁邊車里的幾個學員紛紛探出頭來。

趙天宇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顫抖著嘴唇回答：“爸，我......我有點緊張，手心出汗，方向盤滑了一下。”

“緊張？”

監(jiān)控里的聲音充滿了嘲諷。

“我實時監(jiān)測著你的心率，一直在75到85之間，根本沒到緊張閾值！”

“你早上喝了350毫升水，排尿一次，現(xiàn)在身體含水量正常，出汗量也在正常范圍內！”

“別給我找借口！你就是懶！就是不專心！”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哪里是父親，這分明是一個冷血的獄警。

當著其他學員的面，趙天宇羞憤欲絕，頭幾乎要埋進方向盤里。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

趙建國又發(fā)話了，這次是對著我。

“劉教練，你這個金牌教練是怎么當?shù)?？?/p>

“我兒子操作失誤，你為什么不第一時間指出來？”

“你現(xiàn)在，立刻，用你的手機，近距離拍攝他踩離合的動作！”

我愣住了。

“拍特寫視頻！發(fā)到我們家庭群里！讓所有親戚都看看，給他來個公開處刑，點評他到底錯在哪里！”

這個要求，已經(jīng)完全突破了教育的底線，充滿了惡毒的羞辱。

“這不可能?！蔽依淅涞鼐芙^。

“什么？”趙建國似乎沒料到我會拒絕，“我命令你！這是為了他好！只有讓他知道羞恥，他才能記住教訓！”

趙天宇抬起頭，眼里滿是哀求。

“老師......求你了......別拍......”

他媽媽的命令卻更加瘋狂。

“劉教練！你拍不拍？不拍我就投訴你！讓你在整個行業(yè)里混不下去！我保證！”

“快點！讓所有人都看看這個廢物是怎么踩離合的！”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沖。

壓抑了一整晚的怒火，在這一刻徹底引爆。

在趙天宇的哀求和他媽媽的瘋狂命令聲中，我卷起袖子。

我剛一動，趙天宇就嚇得往后一縮，以為我要對他做什么。

他眼底的絕望像一根針，狠狠刺進我的心臟。

我伸出手，抓住了那套私人監(jiān)控的連接線。

右手一使勁，把那堆被我扯下來的監(jiān)控線扔在他桌上。

“校長，駕校是公共教學場所，不允許家長私自安裝監(jiān)控設備?！?/p>

我接著拿出手機，解鎖后直接拍在桌上。

“而且，在我拆除設備后的一個小時里，這位‘趙局長’用騷擾軟件給我打了上百個電話，還發(fā)來了這些東西?！?/p>

我點開短信界面，上面是幾條觸目驚心的威脅。

【劉思悅，你敢跟我作對，信不信我讓你教練證都保不??！】

【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么自己滾出駕培行業(yè)，要么我讓你在整個市里都混不下去！】

我抬眼看向校長，冷冷地說道：

“她投訴我服務態(tài)度不好，我還想報警，告她恐嚇和濫用職權呢。”

3

剛回到辦公室，內線電話就響了，是校長黃德福。

“劉思悅，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他的語氣很不耐煩。

我一關上門，他就把一個保溫杯重重地摔在桌上。

“劉思悅！你知不知道你闖了什么禍？！”

他指著我的鼻子，唾沫星子橫飛。

“拆客戶的設備？誰給你的膽子？家長已經(jīng)投訴到我這里來了！”

我把那堆被我扯下來的監(jiān)控線扔在他桌上。

“校長，駕校是公共教學場所，不允許家長私自安裝監(jiān)控設備，這違反了規(guī)定，也侵犯了其他學員的隱私?！?/p>

“規(guī)定？我就是規(guī)定！”黃德福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趙天宇的爸爸是誰？市交通局的趙局長！我們駕校想不想干了？你得罪得起嗎？”

交通局趙局長？

我愣住了。

市交通局的孫局長是我老公林正陽的好友。

上周我們兩家還一起吃了飯，什么時候空降了一個姓趙的局長？

我還沒想明白，一個文件夾就砸在我臉上。

“你現(xiàn)在就給我回去，把這份‘金牌教練特別服務守則’給我背熟了！”

文件鋒利的邊緣劃過我的臉頰，火辣辣地疼。

我打開文件，隨意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讓我無語至極。

作為趙天宇的“專屬教練”，我每次上車前，要用濕度計測量車內濕度，用風速儀測量車外風力，并向“趙局長”匯報。

訓練時，要用分貝儀測量車內噪音，確保不超過60分貝。

我甚至要幫學員記錄每次練習的心率和呼吸頻率，精確到秒。

這哪是教練，這簡直是把人當成科研助理和貼身奴隸。

我嘲諷地笑笑：“校長，您確定是交通局的趙局長？”

正在這時，校長的手機響了。

他一看號碼，立刻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按了免提。

“趙局長，您好您好，有事您吩咐！”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沙啞又傲慢的聲音。

“黃校長，你們駕校怎么回事？找的什么教練？一點服務意識都沒有，幾次三番惹我太太生氣！”

這聲音......

我瞬間就分辨出來了。

這不就是每天開著那輛邁巴赫，接我老公林正陽上下班的司機，趙建國嗎？

我老公的司機，搖身一變，成了別人口中的“交通局趙局長”？

我瞬間明白了這場荒唐鬧劇的真相。

校長還在點頭哈腰：“您放心，您放心！夫人的要求我們一定全部滿足！那個不長眼的教練，我馬上處理！”

“讓她給我老實點！不然有她好看的！”趙建國在那頭惡狠狠地撂下話。

掛了電話，校長指著我的鼻子。

“聽見沒有？趙局長發(fā)話了！你要是再敢不聽話，就立馬給我滾蛋！”

我看著他那副勢利小人的嘴臉，冷笑一聲。

我一言不發(fā)，直接轉身走出辦公室。

拿出手機，我找到那個熟悉的號碼，發(fā)了條短信。

【趙建國，給你半小時，立刻趕到王牌駕校。】

4

我剛走到訓練場，背后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穿著考究，但面相刻薄的女人沖了過來。

“你就是劉教練？”

她上下打量我，眼神里滿是鄙夷。

我還沒開口，手里的手機就被人一把奪走。

她看了一眼我剛剛發(fā)出的短信，立刻豎起眉毛，尖叫起來。

“好啊你！你竟然敢直接聯(lián)系我老公！你想干什么？！”

這個女人，無疑就是趙天宇的媽媽，孫麗。

她抬手就把我的手機往水泥地上一砸。

“砰”的一聲，屏幕瞬間碎裂成蛛網(wǎng)。

“你這個賤人，我看你還怎么勾引別人男人！”

她還不解氣，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踉蹌一下，后腰撞在教練車的車門上，一陣鈍痛。

校長黃德福聽到動靜，從辦公室跑了出來。

他不僅沒有阻止，反而助紂為虐，對我疾言厲色。

“劉思悅！你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給趙局長夫人道歉！”

孫麗雙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享受著這種作威作福的感覺。

“媽！你怎么來了？”

趙天宇從休息室跑了出來，臉上滿是驚慌。

看到現(xiàn)場的對峙，他眼圈立刻紅了。

他擋在我身前，對著孫麗哀求：“媽，你別為難劉教練，她是個好老師?！?/p>

“好老師？”孫麗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伸手就給了趙天宇一下。

“你胳膊肘往外拐是吧？這么護著她，她是不是你爸在外面給你找的小媽？”

這種惡毒又骯臟的話，讓周圍看熱鬧的學員都倒吸一口冷氣。

趙天宇徹底愣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媽......”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冷眼盯著孫麗。

“你作為一個母親，怎么能用這種話來侮辱自己的孩子？”

“我教育我兒子，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插嘴？”孫麗瘋了一樣指著我。

“我告訴你，今天這事沒完！黃校長，我作為‘重要客戶’家屬，現(xiàn)在要求你們立刻開除她！”

校長在一旁點頭哈腰地附和：“開除！必須開除！我們駕校絕不容忍這種沒有師德的教練！”

在孫麗和校長的雙重壓力下，趙天宇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他“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

他扯著孫麗的衣角，哭得快要背過氣去。

“媽，我求你了......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我現(xiàn)在就去開車，我現(xiàn)在就開上路給你看，我學會了，我真的學會了！”

他哭著，竟然真的要爬起來去發(fā)動教練車。

“這樣劉教練就不會被開除了......求你了......”

這個少年，試圖用最極端的方式來結束這場鬧劇。

“不許去！”

我徹底爆發(fā)了。

我一把拉住搖搖欲墜的趙天宇，將他護在身后。

我怒視著眼前這對丑惡的嘴臉，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

“我是林正陽的太太！趙建國的老板娘！我看你們誰敢動！”

孫麗和校長都愣住了。

孫麗隨即發(fā)出一陣夸張的嘲笑：

“你說什么？林正陽的太太？你要是林太太，我就是皇太后！你編瞎話也編個像樣點的！”

校長也跟著譏諷：“劉思悅，你是不是瘋了？冒充誰不好，冒充林總的夫人？”

就在這時，人群外傳來一個熟悉又惶恐的聲音。

“太太？您......您怎么在這兒？”

真正的“趙局長”——趙建國，姍姍來遲。

他看著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