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到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

她開著我們家那輛快十年的老捷達，風(fēng)塵仆仆地停在我面前。

看到我，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接過我手里的包，打開車門。

“餓了吧？先上車，帶你去吃點熱乎的?！?/p>

車?yán)镩_著暖氣，我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

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

老伴嘆了口氣，遞給我一張紙巾。

“哭啥，為那種白眼狼，不值得?！?/p>

我和老伴結(jié)婚三十年，她一直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

兒子的事她不大管，總說我太過溺愛。

我總覺得老伴對兒子關(guān)心不夠，我要加倍對他好。

現(xiàn)在想來，或許她只是比我更早看清了兒子的本性。

“以前總覺得你對躍躍太嚴(yán)厲，現(xiàn)在我明白了，是我錯了。”

我聲音沙啞地說。

老伴開著車，目視前方：“你沒錯，你只是心太軟。你把他當(dāng)寶，他把你當(dāng)草?！?/p>

“這次拆遷款下來，他拐彎抹角問了多少次了？就差直接把‘我要錢’三個字寫臉上了。”

我沒說話。

老家的老房子拆遷，分了五百萬。

這筆錢剛到賬，兒子的電話就來了。

說他看上了一套市中心的學(xué)區(qū)房，還差五百萬，想讓我們“支援”一下。

說得好聽是支援，其實就是要。

我當(dāng)時猶豫了，老伴直接在旁邊冷冷地說：“我們也要養(yǎng)老，沒錢。”

后來，我聽老伴的話，把錢存了定期。

為此，兒子跟我鬧了好幾天別扭。

這次的十一旅游，就是他為了哄我拿出拆遷款，特意安排的“孝心之旅”。

結(jié)果，孝心就是把我扔在幾百公里外的高速服務(wù)區(qū)。

手機突然響了，是林躍打來的。

我下意識地不想接。

老伴看了一眼，說：“開免提?！?/p>

我劃開接聽鍵。

“爸，你到家沒？”

“在路上了?！蔽业鼗亍?/p>

“哦，那你等會兒到家了，記得把我那幾件襯衫熨一下，過幾天我要穿?！?/p>

他理所當(dāng)然地吩咐著，完全忘了把我扔下的事。

“還有，我岳父說他想吃你做的紅燒肉了，你記得做一點放冰箱里?！?/p>

我氣得發(fā)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伴突然拿過電話，聲音冰冷：“林躍?！?/p>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媽？你怎么在？”

老伴的聲音陡然拔高。

“我怎么在？我不去接你爸，他就得在服務(wù)區(qū)過夜！你做的這是人事兒嗎？”

“媽你吼什么呀，我這不是忙嗎？再說了，我都給他滿減券了，他自己不打車，怪我咯？”

“五塊錢的券，你打發(fā)叫花子呢？你爸養(yǎng)你這么大，就是讓你這么作踐的？”

“什么作踐啊，話說那么難聽！不就是一點小事，至于上綱上線嗎？”

“我岳父難得想出來玩，我能拒絕嗎？再說了，我爸那形象，帶出去確實給我丟人?。∧銈兙筒荒転槲业纳缃豢紤]一下嗎？”

老伴氣笑了，“你的社交？你的社交就是把你親爸扔在半路？”

“哎呀行了行了，我懶得跟你吵！”林躍不耐煩地打斷她，“媽，我跟你說個正事，我看上的那個樓盤，就差五百萬，你跟我爸商量下，趕緊把錢給我，不然好樓層就沒了！”

我閉上眼，心如死灰。

老伴冷笑一聲：“錢？一分都沒有?！?/p>

“從今天起，你爸不會再去你家，我也不是你媽。你想買房，找你那個‘拿得出手’的岳父要去！”

說完，老伴直接掛了電話。

車?yán)镆黄兰拧?/p>

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老林，以后，咱倆好好過。別再管他了?！?/p>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啊，我操勞了半輩子，也該為自己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