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天剛蒙蒙亮，鳳小桐就起身去了戲院門口的早餐鋪。

她坐在角落，手里捏著個肉包子，卻沒什么胃口，只小口小口地啃著。

老板娘見她臉色落寞，端著熱粥走過來，關(guān)切地問：

“姑娘，今兒怎么就你一個人？跟對象鬧別扭啦？”

擦桌子的布巾在手里擰了擰，老板娘又絮絮叨叨勸：

“那小伙子對你多上心?。∪ツ甏蠖?，在寒風(fēng)里排了三個時辰的隊，就為了給你買愛吃的糖炒栗子，手凍得通紅?！?/p>

“再說了，他在戲園子最風(fēng)光的時候，當(dāng)著滿場觀眾跟你表白，還愿意為了你隱退結(jié)婚，這樣的小伙子，打著燈籠都難找啊！”

“聽大娘一句勸，要是還在乎他，就服個軟吧?！?/p>

聽著大娘的這番勸說，鳳小桐嘴里的包子突然沒了滋味，只剩滿心苦澀。

從前，顧楚云確實給過她溫暖。

是她在戲班子受欺負(fù)時，他會站出來護著她；

是她生了病，他會守在床邊熬藥。

那些好，她真真切切感受過，也正因如此，哪怕他始終不肯碰她，她也只當(dāng)是他性格冷淡，從沒想過其他。

畢竟像她這樣家道中落、淪為戲子的人，能得到一份“真心”，早已是奢望。

可如今，她看清了那所謂的“真心”不過是一場騙局，也明白自己永遠捂不熱顧楚云這塊只對著別人暖的寒冰。

“大娘，我跟他......真的沒可能了。”

吃完早飯往回走，剛拐過街角，就撞見顧楚云迎面走來，手里還提著兩個點心盒子。

“今早去哪了？怎么沒叫我一起？出什么事了？”

他語氣里藏著掌控欲，像是在質(zhì)問，而非關(guān)心。

鳳小桐搖了搖頭，沒打算解釋。

顧楚云見她這態(tài)度，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沒等他開口質(zhì)問，一輛黃包車從兩人身側(cè)經(jīng)過。

車座上的男人軍裝筆挺，堅實的胳膊攬著身邊舞女的纖腰。

一股濃郁的脂粉味，混著冷冽的松木香飄了過來，鳳小桐的臉“唰”地一下紅了。

這味道，和十年前她依偎在那個男人懷中時，聞到的一模一樣。

擦肩而過的瞬間，車上的傅寒聲垂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顧楚云見她盯著人家出神，語氣滿是嘲諷：

“看什么呢？難不成還真以為傅大帥能看上你這個戲子？”

鳳小桐收回目光，故意裝出一副天真無辜的樣子：“我只是覺得，他和你長的有些像，才多看了兩眼。”

顧楚云眼里閃過慌亂，把手里的點心盒子往鳳小桐懷里一塞，搪塞道：

“巧合而已！我和那種大人物能有什么關(guān)系？”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給你買的早餐，快吃吧，一會兒還有演出?！?/p>

鳳小桐低頭看了看，一盒是杏仁豆腐，一盒是桂花糕。

她伸手想去拿杏仁豆腐，手腕卻被顧楚云用另一盒狠狠撞了一下。

“吃桂花糕吧，你不是一直喜歡吃這種甜口的東西嗎？”

他語氣強硬，沒給鳳小桐反駁的余地。

鳳小桐這才猛地想起，昨天顧竹心還念叨著想吃杏仁豆腐。

原來，他買的心頭好，從來都不是給她的。

“我們在一起三年，你不知道我上臺前從不吃甜的，會倒嗓子嗎？”

顧楚云臉上冷淡的神情瞬間變成了怒氣，語氣也沖了起來，“看來我真是把你寵得無法無天了！愛吃不吃！”

撂下這句話，他一甩衣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戲院，今天的戲照樣座無虛席。

開場便是《霸王別姬》的經(jīng)典橋段，虞姬給楚霸王斟酒。

鳳小桐穿著虞姬的戲服，水袖輕揚，剛要上前，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推力。

“嘩啦”一聲，一面木質(zhì)屏風(fēng)突然倒在她面前，摔得粉碎。

臺下頓時響起幾聲驚呼，可鼓點沒停，鳳小桐定了定神，壓下心頭的慌亂，依舊穩(wěn)穩(wěn)地朝著扮演霸王的顧楚云盈盈下拜，身段絲毫未亂。

觀眾席上立刻響起一片叫好聲，都夸她臨場反應(yīng)穩(wěn)。

可她的衣袖剛拂過扮成宮女的顧竹心腳踝，顧竹心就“哎呀”一聲，軟軟地倒在地上，像一朵風(fēng)中飄搖的白蓮，眼眶瞬間紅了。

顧楚云見狀，連戲都顧不上了，直接撞開鳳小桐，沖上前，一把將顧竹心抱在懷里。

鼓點戛然而止，臺下頓時傳來一陣哄笑。

這渡不過烏江的霸王，眼里哪還有虞姬？

滿心滿眼，都是身邊的小宮女。

鳳小桐站在原地，看著這荒誕的一幕，也覺得可笑。

她演了三年虞姬，卻原來只是顧楚云和顧竹心這場戲里，最多余的配角。

戲沒唱完，臺下的噓聲就蓋過了叫好聲，有人開始拍著桌子喊退票。

可顧楚云不管這些，只旁若無人地低頭給顧竹心揉腳踝，“摔疼了嗎？有沒有傷到骨頭？”

就在這尷尬萬分的時刻，一個穿著考究長衫的男人突然走上舞臺，清了清嗓子，高聲喊道：

“各位鄉(xiāng)親父老，今日這場戲，所有門票都由京城顧少買單！”

全場瞬間嘩然，連起哄的聲音都停了。

那男人繼續(xù)道：“在下是顧少的管家，今日特來為竹心小姐送開演賀禮，慶祝她首次登臺。”

“不僅今天看戲不用花錢，在場的每位觀眾，還能領(lǐng)一封紅包！”

話音剛落，幾個仆從抬著幾十束半人高的花籃闖了進來，徑直放到顧竹心面前。

燈光下，那些花籃光彩奪目，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每一片花瓣都是用名貴寶石做的。

觀眾席頓時炸開了鍋，議論聲此起彼伏，

“顧少？難道是那位從不露臉的京城首富太子爺？”

“他竟然給一個小龍?zhí)姿瓦@么貴重的禮，這是要捧她當(dāng)名角兒??！”

“顧家權(quán)勢那么大，看來鳳小桐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在權(quán)勢面前，人的態(tài)度變得比翻書還快。

剛才還為鳳小桐叫好的觀眾，此刻看向她的眼神里，只剩同情和幸災(zāi)樂禍。

鳳小桐忽然明白，戲臺上的霸王，靠唱念做打就能立??；

可臺下的“霸王”，靠的是背景和實力，誰都不敢得罪。

顧竹心臉上滿是驚喜，先給顧楚云投去一個嬌羞的眼神，然后才對著臺下柔柔弱弱地開口：

“感謝顧少的厚愛......今天第一次登臺就不小心摔倒，其實我真的不怪小桐姐，她肯定不是故意推我的......”

這話看似在為鳳小桐辯解，實則把“推人”的罪名釘?shù)盟浪赖摹?/p>

而此時的鳳小桐，早就被剛才的混亂絆倒在地，戲服上濺滿了茶水，胳膊被屏風(fēng)的木刺劃破，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之極。

她看著戲臺上相擁的兩人，看著臺下議論紛紛的觀眾。

忽然覺得，這場戲，比她演過的任何一場《霸王別姬》都要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