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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民國十七年,也就是1928年;十月二十五日,益破土,安葬。
時逢九一八和淞滬抗戰(zhàn)的硝煙未散,海河兩岸迎來了一個少有的暖冬,九河下梢的河面上在這一年不見封凍。
這一日乙亥時辰,天色已是一團漆黑,稍有朔風(fēng)自北而來,風(fēng)卷舒云,天色月朗星稀。
胡同口的黑貓叫嚷不休了一整日,光禿禿的枝頭上,幾只寒鴉聒噪不安,攪擾的人們心緒不寧。
兀自的一聲嘶嚎劃破了寂夜。
守在門口的譚一紀(jì)滅掉手里抽了一半的卷煙,仰頭吐出一口濁氣后搖了搖頭:“還是他娘的鬧出幺蛾子了?!?/p>
歸攏了一下破棉襖的領(lǐng)口,掖緊了些許之后,便抹身進(jìn)了身后胡同里。
剛進(jìn)胡同卻見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院子里白布白幡,寒風(fēng)過境,卷起滿地紙錢沙沙作響。
今日這宋家出殯做白事,棺材里躺著的是宋老財主的小兒子,以及剛過門沒幾天的兒媳。
棺材本應(yīng)該乙亥時分便已下葬,可偏偏晚上的時候,金湯橋警署來了一隊警察,其中還有一個長相頗為俊俏的女法醫(yī)。
那女法醫(yī)只說是自打去年起,華北許多地方鬧起了鼠疫,擔(dān)心這宋家財主的兒子和兒媳是死于疫病,非要開棺驗尸。
宋老財自知自己的小胳膊,鐵定是擰不過金湯橋警署的大腿,雖然心里一萬個不情愿,可還是應(yīng)了下來。
結(jié)果不成想,一來二去的一番折騰,竟耽擱了下葬的時辰。
就在剛才,驗尸結(jié)束,重新封棺打算下葬的時候。
卻不知兀自不知從哪里卷來一陣陰風(fēng),吹得靈臺燭火搖曳不定,穿堂的冷風(fēng)吹的眾人,直感覺有人在后頸吹涼氣似的!
陰風(fēng)乍起,嗚嗚作響。招魂的白幡翩翩而動,堂前燭臺明火更是閃爍不定。靈堂之前陰風(fēng)凄凄,好似有人在黑暗中低沉嗚鳴一般。
幾個抬棺的腳行,無論如何使力,放在堂前的那兩口棺材硬是紋絲不動分毫的!
出殯的隊伍里有一個干巴瘦姓田的老道士,自稱擅長風(fēng)水堪輿,通曉陰陽八卦,被老金財主請來做法事。
眼見那棺材抬不動,老道士便取了朱砂黃紙,寫了一道鬼畫符,便要走到那棺材前去。
哪曾想一道黑影突然從天而降,緊隨著便有了方才那一聲慘叫。
譚一紀(jì)進(jìn)來之后,這才看到老道士正捂著臉在冰涼的地上打滾??扇斡伤绾伟Ш?,手縫之間的鮮血,還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老道士疼的已半點無力氣,一旁抬棺的腳行們,一個個看著滿地血珠子,嚇得雙腿打顫,紛紛躲的那棺材遠(yuǎn)遠(yuǎn)的,避之不及的一臉嫌棄。
“這黑貓有詭,竟把老道士的一雙眼珠子給叼走啦!”
“這定是少爺和少奶奶顯靈了!”
“誒?你們瞧那棺材邊的墻上是什么?”
譚一紀(jì)順著聲音朝著棺材看去,只看到棺材邊的墻上赫然立著兩道影子。
燭火照映之下,飄忽不定,似乎兩片單薄白紙飄在墻上一般。燭火隨風(fēng)搖,那人影便跟著忽明忽暗的晃,看的直教人毛骨悚然。
而在那棺材前,還立著一只炸了毛的黑貓。
這只黑貓素來機敏,平日里上房捉鼠,宋家人偶爾還會將剩飯喂它,而如今那黑貓正呲牙咧嘴地瞪著眾人,獠牙利嘴之間,正銜著一雙血粼粼的眼珠子,正是那老道的一對兒招子!
黑貓低鳴,獠牙森然,暗夜之中一雙碧綠似翡翠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眾人,不肯從棺材前挪移半步。
再看那今日做白事的老宋家一家子人,正在地上撒潑打滾,哭嚎不止。
當(dāng)家的宋老財發(fā)了瘋似的攥著金湯橋警署的小隊長,一雙眼睛爆瞪著:“都他媽賴你們,非要開棺驗尸,折騰了一宿,耽擱了下葬的時辰?!?/p>
那小隊長一臉橫肉,生性涼薄,一把推開宋老財,舉起手里的六響的駁殼對準(zhǔn)了那黑貓便要扣動扳機。
“靈堂前面動家伙事,你若真打死了那只黑貓,可就不止是丟一對兒招子這么簡單了?!?/p>
眾人隨著聲音看去,卻瞧見人群后面的譚一紀(jì)抖落掉身上的煙灰,裹著棉襖擠開人群走到了前面。
“哪里冒出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玩意兒,毛怕是都沒扎齊,這地界有你說話的份兒?”
少年嗯了一聲:“我本來也沒打算多管閑事,要不是我爹今日喝多了,又覺得外面天寒地凍不愿挪窩,也輪不到我來這兒和你們閑扯淡。”
手握老舊駁殼槍的小隊長冷哼了一聲:“你爹?你爹又是誰?”
“勸業(yè)場的譚瘸子,我是他的兒子,譚一紀(jì)?!闭f完看了一眼靈堂前的棺材:“本來這對兒苦主今日送殯出葬,我是來扎紙人的忙活白事的,可眼瞅著現(xiàn)在...嘖嘖...”
眼見譚一紀(jì)欲言又止,小隊長握著駁殼槍,摸了摸腦殼,嘴里反復(fù)咂摸著“譚瘸子”的名字。
總覺得似乎很熟悉,卻就是想不起來哪里聽說過。
倒是那一對兒招子被貓叼走了的田老道,抬起流血的空洞眼窩,尋著譚一紀(jì)的聲音方向。
整個人顫顫巍巍,卻抱拳拱手的說道:“少年您辛苦,老道我一把年歲,您能否幫襯著我到一旁,先給我止止血?”
譚一紀(jì)也沒多想,便上手將那老道士攙扶到了一旁。
只是那老道士剛近身前,便貼耳在譚一紀(jì)耳朵邊輕聲的說道:“念四我沾祖靈光,在此放生意,以為肥豬拱門,不料傷了照羅遇風(fēng)火。今日能否扯活,全憑老合相助!”
只聽得田老道在自己耳朵邊兒上,用極小的聲音這么說,譚一紀(jì)神情正色,抱拳拱手回了一句:“您辛苦!合吾一聲四海平,江湖并肩平安歸?!?/p>
正所謂,見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老道士說的這番話是江湖春點切口,也就是黑話。
意思是:身為道士的他,早年混跡青幫。在這里靠著金點相面,做點上不得臺面的生意,遇到了宋家財主請他做白事,以為是送上門來的生意不做白不做,哪知道丟一對眼珠子,遇到了危險。還請小兄弟相助離開!
而譚一紀(jì)的意思也很明確:既然都是江湖朋友,這趟路我便帶你離開。
江湖切口,鮮有外人所知,除非江湖中人,否則很難聽出其中的門道。
方才這話不能當(dāng)著宋財主的面講,更不能當(dāng)著那群老空子,也就是那群外行人的面前講。
于是便二人便小聲的說起了切口黑話。
而譚一紀(jì)再看那老道士,似乎是一聽到自己那醉鬼老爹便主動報號,顯然是聽過瘸子爹在天津衛(wèi)的名號。
既然是吃江湖飯的,都好個義氣,對方開口,譚一紀(jì)自然應(yīng)允了下來。
當(dāng)然譚一紀(jì)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跟著譚瘸子在勸業(yè)場專做死人入殮的買賣,別的本事沒有,撈陰門倒是熟車熟路。耳濡目染之下,也會給人看兩眼家宅風(fēng)水。
這一行久了,總信一些五弊三缺的說法。
譚一紀(jì)并非是老瘸子的親生,畢竟那半條腿一瘸一拐的酒膩子,可沒有福分,得一個大胖小子傳承香火。
而是十九年前在海河邊兒上撿來的孤兒,于是便稀里糊涂的取了個一紀(jì)的名字。
老瘸子常說,譚一紀(jì)是命淺福薄之人,倘若二十歲前還離不開撈陰門這一行,早晚橫死,于是讓他出門在外多行善事,同時也牢記要少管閑事。
這多行善事便說的是,自己能耐范圍內(nèi)的好事情自是多多益善,錦上添花的事情若沒人攔著你就可勁兒做。
至于那少管閑事,說的便是眼下這種情況。
譚一紀(jì)跟著老瘸子走江湖時間久了,什么死法都見識過,稀奇古怪的事情也遇到過不少。
一眼便瞧出來宋家這倆不是好死,寒冬臘月的一雙眼睛怎么也閉不上,直勾勾地瞪著,換誰都得嚇的腿軟。
而要說起來這宋家老財主的宅院,坐北朝南,倒是距離那海河不遠(yuǎn),走兩步便是金湯橋。
正得了那堂前得水,財運亨通的局勢。
可偏偏后堂積淤不散,三天兩頭家里的腌臜之物都往南邊的后堂傾倒。
便犯了坐實朝空的死局,男丁不旺,家門不興。宋老財?shù)膬鹤由鷣黻帤庵?,算命的說活不過二十五。
卻硬要娶個俏臉兒媳給他那兒子沖喜,奈何老財主的小兒子也十分福薄之人,有命娶進(jìn)門,卻也是無福消受,橫死在了這寒冬時節(jié)。
譚一紀(jì)本想做這一錘子的買賣,趁早讓死者下葬了事。
卻偏偏遇到了金湯橋警署的管閑事,不知哪里尋來的女法醫(yī),非要給這宋家老財主的兒子和兒媳驗尸。
按理說這種閑事譚一紀(jì)本不想管,奈何方才不經(jīng)意,瞥見了那棺材里放著的一件兒東西,卻也是引起了譚一紀(jì)的興趣。
那東西那是下葬女人頭上的一枚,閃爍詭異寒光的鳳嘴兒銀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