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欲雪。

小路上寂靜無人，只有呼嘯的風刮得旁邊的枯樹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低啜泣。

禾泱泱穿著一襲洗的發(fā)白的藏青色道袍，衣角被吹得獵獵作響，頭發(fā)全綰在道帽里，倒像是個清俊的小道士。

她低著頭跟在爺爺身旁，看著他橘皮一般的臉上凝重的面色，貝齒不自覺咬緊了唇瓣：“爺爺......讓我自己去吧！我不信什么天罰！”

禾道秋輕輕嘆了口氣，伸出手慈愛的摸了摸禾泱泱的頭。

“咱們這行的規(guī)矩，你還不清楚嗎？爺爺已經(jīng)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有什么沒見過的？放心吧，出了什么事情，爺爺都能應(yīng)付?！?/p>

“馬上就要到王家村了，到時候你就在旁邊瞧著，讓爺爺來做?！?/p>

禾泱泱欲言又止。

他們禾家是家傳道士，祖祖輩輩游走于湘南民間，為百姓家舉辦喪事，也有了幾百年的傳承。

但八十年代掀起了打工熱潮，更多年輕人愿意去大城市謀生，不再修習道法，到最后，本家這一支只有她爺爺一人潛心修習。

爺爺本想將家學全都傳給禾泱泱的父親，可她父親卻因為她母親在生她時難產(chǎn)去世，選擇離家出走，之后再不曾回來，無可奈何之下，爺爺便讓她女扮男裝跟在他身邊學習道法。

她從小天賦異稟，才將將過了十八歲生日，已經(jīng)將族中那些術(shù)法學了個透徹，但半個月前，爺爺帶著她來這王家村做白事道場，她在眾人面前失言，說出棺材上騎了一個妙齡女孩，也是王家村中之人。

開了天眼的道士在送死者出殯時，可以在棺材上，預(yù)見不久之后的將死之人。

可道家講究順其自然，不能有違天道，更不能泄露天機，若是說出來，便會遭到報應(yīng)！

這才過了半個月，爺爺果然再次接到王家村這邊的邀請，說村中有人去世，要他們來做法事。

她不相信只世上真有什么天罰，可是卻不想讓爺爺同她一起冒險。

不知不覺間，祖孫倆人已經(jīng)走到了王家村村口。

村子中間那座修得最最富麗堂皇的別墅外放滿了花圈，還有濃郁的香火紙錢味飄過來。

祖孫倆走過去敲了敲門，一個雙眼通紅，脖子上帶著大金鏈子，看起來很是富態(tài)的中年男人很快便打開了門。

“您......您就是禾道長吧？”

看見兩人身上灰色的道袍，中年男人揉了揉眼睛，強顏歡笑將兩人迎了進去。

禾道秋先帶著禾泱泱沖男人施了一禮：“先生節(jié)哀，敢問先生名諱？家中又是何人去世了？”

“道長客氣了，我叫周明順，去世的乃是犬子。”

一提到這事，中年男人的眼淚便止不住的往下淌：“他出去和朋友喝酒，結(jié)果酒精中毒沒了命，那孩子前幾天才過了二十歲的生日......”

兒子？

禾泱泱登時秀眉緊蹙，半月前的那場白事中，她透過那陰森森的鬼氣瞧見的坐棺人，分明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她的道術(shù)是不會出錯的，可為什么......

禾道秋渾濁的眼底也閃過一絲疑惑，又道了一句節(jié)哀：“那我們稍后便開壇做法踏八卦，再擇一合適的日子，送令公子入土為安吧?！?/p>

他沖禾泱泱道：“將咱們法器都拿出來?！?/p>

禾泱泱點點頭，將包袱解下，正要把法器一一擺放在靈堂之上。

聽見禾道秋這么說，周明順的表情忽然有些古怪。

“我請道長來做法事，其實......還有一事相求?！?/p>

他猶豫了半天才開口：“我兒子還沒到結(jié)婚的年紀就去了，我怕他在下面沒人照顧，剛好咱們村有個剛?cè)ナ啦痪玫哪贻p姑娘，我就打算讓那姑娘和我兒子成冥婚，也算有個伴......”

“不可！”

禾道秋不等周明順說完，便神色凝重的打斷了他的話：“冥婚有傷天和，不但對死者無益，說不定還要妨害生者也不得安寧?！?/p>

周明順表情一僵，擠出一副笑臉討好開口：“先生，價格您隨便開，周某肯定讓您滿意，您就全了我這一片愛子之心吧?！?/p>

“如果先生執(zhí)意為之，那老朽也只能道一聲抱歉了?！?/p>

禾道秋表情堅定，帶著禾泱泱便要往外走。

各行有各行的規(guī)矩，這樣的事情，決計是做不得的。

“二位留步......。”

周明順眼看兩人不肯松口，趕忙伸手拉住禾道秋：“哎，那我依你們便是，不做冥婚了”

他擺出一副笑臉：“那就請您幫忙看看日子，什么時候讓我兒下葬的好？”

禾道秋問過死者的生辰八字和卒日，掐指一算道：“三日之后，便是個好日子了?！?/p>

周明順滿口應(yīng)下，又問了祖孫倆需要備置什么，將他們帶到客房安置，才匆忙離開。

別墅內(nèi)部也是華麗寬敞，死者的尸體卻停在了外面新搭的帳篷里，用油了黑漆的棺材內(nèi)盒裝著，上頭蓋著一塊紅色金花的布料，旁邊還停著一口楠木關(guān)在，遠遠看去，像是一張大嘴，正要將什么東西吞噬。

禾泱泱深深看一眼那口棺材，跟著爺爺回到房間，才擰著一雙柳葉眉輕聲道：“爺爺，我覺得不太對勁?！?/p>

“無量天尊......”

禾道秋念了一聲道號，低低嘆一口氣：“萬事自有緣法，咱們姑且看著吧。”

三日后。

禾家祖孫做完了開壇、取水、安水、蕩穢、揚幡、掛榜一系列的流程，幾名大漢才抬著棺材，隨著那震天響的嗩吶聲上了周家的墳山。

周家乃是這王家村最富裕的人家，排場自然做得十足，引了不少村民在遠處觀望，但因是早逝的少年人，戴孝之人寥寥無幾，看熱鬧的人比發(fā)喪的還要多，偏他這父親還要大辦，場面詭異的很。

“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于迷途，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我本太無中，拔領(lǐng)無邊際......”

禾泱泱和禾道秋一起念誦著《太上救苦經(jīng)》跟在棺木后，卻忽然覺得耳邊傳來一陣細碎的哭泣。

那聲音并不同于送葬隊伍的嚎啕大哭，好像是有什么人正在幽靜的黑暗中無助求救。

禾泱泱猛然握緊了手中的法螺，抬頭環(huán)顧四周，那哭聲卻戛然而止。

怎么會這樣？

她幾乎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可是不經(jīng)意瞥見隊伍最前面那口棺材時，卻驟然倒吸一口涼氣。

那棺材底部，正滴滴答答的滲出殷紅的血，而抬著棺材的大漢們恍若未聞，只是抬著棺材一步一步走向土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