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盞盞，鋪陳在冰冷華麗的宮道上，與星河相接如夢似幻。

蘭渺跟在姜荷身后，心頭竄起一絲疑惑。

真的是太后娘娘恩準她留宿宮中嗎？

但姜荷是太后的人，錯不了。

這場審問時間拖得稍長，此刻接近亥時，雪兒雖沒受什么傷，但受到驚嚇，不便挪動于是在長信宮歇下，有玉葭公主陪著，還有大批宮人守著，蘭渺很放心。

她本想陪著雪兒睡下。

姜荷卻告知太后想見她一面，領(lǐng)著她往宮闈深處走去，蘭渺莫名，這么晚了，有什么話不能明天說？但總歸是太后娘娘的命令，不能違背。

宮道長而冷，夜風吹在人臉上，激起一陣寒意。

皇宮被黑暗籠罩，不復白日見到的雄偉莊嚴，反而滲透出一種凄冷空曠的寂寥，讓她無端回想起那疏風冷雨的一夜。

蘭渺越走越覺得不對，周圍的風景看上去似乎不是去慈寧宮的路，她正想上前一步詢問一聲，姜荷卻回頭了。

“蘭娘子，到了，請您進去吧?！?/p>

蘭渺美眸輕抬，心里吃了一驚。

眼前華美的宮殿上赫然寫著“養(yǎng)心殿”三個字，她雖沒在宮里待過，卻也知道這是誰的居所，這是來見皇帝的？為什么？太后娘娘總不可能在養(yǎng)心殿接見她吧。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她不能后退。

姜荷稍有歉疚朝她一笑，為她打開金絲殿門，恭送她進去，隨后和其他的宮人緩緩退下。

蘭渺抬步，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謹慎。

殿內(nèi)魚嘴香爐燃著裊裊青煙，陳設(shè)冰冷而華麗，入目皆是耀眼的金色，卻又不失美感。大殿上方的案前坐著一人，正翻閱奏折，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輕輕叩響桌案，案上的燈燭為這雙手覆上一層柔和的光線。

除他們外，殿內(nèi)再無第三人。

蘭渺面色平靜，走到中央徐徐跪下，恭敬行禮，“勇毅侯府蘭氏見過皇上，恭請皇上圣安。”

“過來吧。”

蘭渺心中一抽，不是“起來”，而是“過來”。皇上想干什么？他認出來了嗎？

即使心中困惑，她毫不遲疑地起身，往皇帝案前走去，直到靠近書案，才敢停下。

此刻，皇帝抬頭打量她。

那由上而下的眼神輕晲著她，深邃的眸子如同無光的夜幕，冰冷無垠。雖然之前見過皇帝，但如今湊近細看，他的面容又俊朗又年輕，說是二十來歲她也信，身上雍容高貴的氣度又為他增添了成熟的男子氣概。

而他是帝王，一股威嚴的壓迫感漫過來，她低下頭去，耳根微紅。

皇帝嘴唇一勾。

“蘭娘子，把手伸出來。”

?。?/p>

這是何意？

難道他認得自己的手？

蘭渺恰到好處地“咦”了一聲，裝作疑惑不解的樣子，又低頭乖乖聽話。皇上沒說伸出哪只手，她先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瘦削蒼白的手指宛如清水中濯過，白皙透亮。

皇帝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勾玉，伸長手臂，輕輕放到蘭渺手中，玉石上還留有皇帝的體溫，觸感溫良。

蘭渺臉色平靜，接過勾玉后，剛想細看，皇帝卻在此刻握住了她的手掌，她大驚失色，本能地想抽回手，皇帝卻握得更緊了，蘭渺反應過來，不敢再掙扎。

任由皇帝粗糲灼熱的指尖一寸一寸從她掌心拂過，直至撫摸完她的手指。

抽離，掠過，殘留的余溫還在指尖，她的心驟然狂跳。

殿中只有他們兩人，氛圍多少有些曖昧不清的嫌疑，蘭渺沒覺得旖旎，她可沒忘記一刻鐘前，正是這雙手的主人干凈利落地處理了一批人。

“蘭娘子，看清楚了，這塊勾玉你可認識？”

皇帝嗓音醇厚，如陳年烈酒。

蘭渺輕“嗯”了聲，在燈下端詳起這塊勾玉，不動聲色地往后微微退了幾步，拉遠了皇帝之間的距離。

這塊勾玉，她當然認識。

但是她絕不能承認。

況且，皇帝的話里有陷阱。

“臣婦不識，這勾玉的形狀、材質(zhì)倒是很常見，只是上面的圖案從未在任何地方見過?！?/p>

她兩手呈起勾玉，準備奉上給皇帝。

“你再仔細看看，你可是琢玉師，經(jīng)你之手應當見過不少玉石，從未見過類似的圖案嗎？”

皇帝低沉的嗓音再度響起。

蘭渺低著頭，佯裝不識，又仔仔細細翻看了一遍，“臣婦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圖案，倒是讓陛下見笑了。陛下不會覺得臣婦技藝不精吧？”

她的反問，讓皇帝愣了片刻。

皇帝淡淡“嗯”了聲，從她手中拿起勾玉，并未再應答。蘭渺的回答，沒什么不對，反應也很正常，只是太正常了。

他倒希望她能有些不正常。

一縷他自己都毫無所覺的悵然感漸漸消散。

皇帝朗聲笑了一下，既舒闊又散逸，他身子微微歪斜，姿態(tài)更為放松和閑適，方才滲透出的壓迫感難得帶上了點親和。

他的目光再次漫過來。

凝在她身上，無所遁形。

“讓蘭娘子見笑了，其實這塊勾玉是一個女子留下的，這女子在五年前趁亂暗算了朕，宮中那一晚下了暴雨，蘭娘子應該也有所印象吧？”

蘭渺的心，宛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飄搖不定。

她皺了下眉頭，裝作認真回憶思索的模樣，“五年前？陛下指的是百官宴那一日？”

皇帝微一點頭。

“那時臣婦跟隨夫君參加宮宴，當夜確實出了很多亂子，陛下原來受傷了嗎？”蘭渺繼續(xù)裝傻。

皇帝嘴角冷笑抽動。

“算是吧。”

“那夜鬧出亂子的竊賊和敵國勢力都被朕殺了，但是那暗算朕的女子一直沒有找到，她留下的這塊勾玉，朕在敵國出兵時見過相似的圖案，想必是另一伙賊人。”

皇帝三言兩語說得很明了。

蘭渺默默聽著，臉色平靜如常。

而后背早已出了一層冷汗，這塊勾玉怎么會是敵國的東西？皇上是在嚇她？還是真的這么以為？他覺得她是賊人？

所以這么些年，皇帝隨身攜帶這塊勾玉，只是因帝王的尊嚴，提醒自己不忘昔日之恥。

完了。

這個秘密，她死也要守住。

“陛下為何和臣婦提起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