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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鼓聲又一次在長安城響起,代表著一天的結(jié)束繁忙的城池也將在這一刻漸漸地步入寂靜。
在最后的鼓聲敲響前,想要出城的人必須離開城門,那些趕著驢車牛車的田舍郎都在沿著街道朝南而去,肩挑擔(dān)子的小販也忙著收拾空籃,胡商則關(guān)了鋪門,牽著駱駝從西市返回自己的府邸。
永寧坊,王家宅邸。
此刻,白幡與白燈籠仍舊掛在府門外,府里的人卻不再感到惶恐不安。
當(dāng)夫人和小郎君從宮里返回后,等在門口的下人們看到除了青蓬馬車外,還有兩輛拉滿了恩賞的小車跟在后面,頓時定了心。
皇帝恩賞的東西不少,其中有許多上好的錦緞布匹,如今這世道,除了開元通寶外,布帛亦是可以當(dāng)做貨幣使用,而這些上好的錦緞更是一大筆財富。
除了布帛外,還有幾個大箱子,里面裝的俱是銅錢,一串串地碼正于箱中。
同來的內(nèi)侍把賞賜明細(xì)交給王世川,眼中露出的恭敬讓他很是受用,再看府中仆從的臉上俱是帶了笑意,就連王夫人的愁苦之色也淡了許多。
賞賜的東西自有王夫人安排人手入庫,不勞王世川掛心,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這些,而是從明日開始便要去十王宅同諸皇子一同讀書了。
唐朝的孩童從五歲左右開蒙,開始讀千字文、弟子規(guī)等書籍,王世川的腦海中并沒有原主讀書的印象,不免哀嘆。
也不知明日去讀書是否會出洋相,若是讓自己背那些文章,大概也只能背到“天地玄黃,宇宙鴻荒”就得戛然而止了。
這般蠢鈍,不知會不會被夫子打手心?
“你要記好,明日進(jìn)學(xué),萬不可出頭冒進(jìn),人家都是天潢貴胄,咱們比不了,也不能比,一定要謹(jǐn)言慎行,知道嗎?”
王夫人亦是心中擔(dān)憂,在外人看來的榮耀,此時在她心頭卻是沉甸甸的負(fù)擔(dān)。
王世川雖然心中不甚認(rèn)可,卻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王夫人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可是,川兒你是阿爺唯一的兒子,你阿爺一輩子忠心,對得起大唐,也對得起天子,咱們雖然小門小戶,卻不能丟了骨氣,丟了你阿爺?shù)哪樏?,更不讓人在背后說我們王家攀附權(quán)貴,若是如此,阿娘便是違抗陛下的旨意,也要讓陛下收回成命,讓你回國子監(jiān)求學(xué)。”
這一番話,讓王世川的心中頗有感觸。
當(dāng)下,自己對這份奇遇也就是個游戲的心態(tài),因?yàn)樽约褐滥男┤藭w黃騰達(dá),封侯拜相,知道誰會名流千古,知道誰將一手遮天,也知道誰寵冠后宮,更知道誰即將成為下一個皇帝。
只要有心交好,憑借上輩子的社交牛逼癥,自己完全可以做到衣食無憂,大富大貴。
若要如此的話,不免要去附和一些權(quán)臣,脊梁骨彎一下倒是對無所謂,保命得富貴才要緊。
可是,眼前這個眉目柔和的婦人說出了這番話,卻如同一個榔頭重重敲打在了王世川的心上。
那一世,自己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可以丟了骨氣不顧臉面,雖然賺了那么多的身家,卻是一朝化為烏有,此刻聽了這些話,又怎能沒有觸動呢?
王世川向王夫人拜了一拜,承諾道:“孩兒定當(dāng)謹(jǐn)記娘親教誨,不攀附,不阿諛,堂堂正正做人,不墮了阿爺?shù)耐?!?/p>
王夫人欣慰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沖著王世川身后的一個仆從喚道:“方奴兒,你明日可要好生服侍郎君,聽到了嗎?”
方奴兒躬身回話:“請主母放心,小奴自當(dāng)盡心伺候郎君,絕不敢又半分大意?!?/p>
王夫人頷首,隨后又囑咐方奴兒帶齊書籍與筆墨紙硯,交代清楚后才算罷休。
入夜,院中亮起了燈籠,秋蟲的鳴叫在這一刻響了起來,讓寂靜的夜晚不再孤單。
一輪皎月高懸于空,白錦般的月華透過開啟的窗戶傾斜而入,鋪滿了半間屋子。
王世川出神得看了許久,輕嘆了一聲,吟道:“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p>
此刻,他突然覺得這清皎月色亙古未變,人的生命卻顯得渺小又無常。
“郎君,您這半聯(lián)詩倒是有趣呢!”
屋內(nèi),正給王世川鋪床的婢女回頭笑道:“明日進(jìn)學(xué),郎君可要好好表現(xiàn)呀?!?/p>
婢女梳著雙垂髻,因?yàn)榧抑鞯膯适?,渾身上下無一絲飾物,就連耳垂上也只是插了茶葉梗,鵝蛋臉上生了一雙亮晶晶的杏眼,正瞧著倚在窗前的王世川,左側(cè)嘴角的小梨渦也隨著話語時隱時現(xiàn)。
婢女雖不是沉魚落雁之姿,卻不乏嬌憨可愛。
“流蘇姐姐,別忙了?!?/p>
王世川甩著小胳膊小腿走到床榻邊坐下,順手將自己的小手放進(jìn)流蘇的手掌間。
屋內(nèi)服侍的婢女不用做粗活,一雙手白如凝脂,又散發(fā)著淡淡的拂手香,王世川很喜歡這個香味。
“姐姐,你今夜睡偏房吧!”
之前,王世川突發(fā)高燒,流蘇整日陪伴在側(cè),就連晚間睡覺也是在榻邊鋪張褥子。
如今,王世川的身子已經(jīng)大好,雖然有如花美眷守著自己睡覺固然不錯,可當(dāng)下已入秋,夜間驟然涼下來,再讓流蘇睡在地上,怕是會著了涼。
王世川雖然是一副孩童的身子,卻有著后世成熟男人的靈魂,他不習(xí)慣當(dāng)下的主仆之別,更有著做人的底線,讓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睡在地上,還是覺得于心不忍。
“郎君,奴婢不礙的?!绷魈K蹲在王世川身前,笑道:“夫人命奴婢侍奉好郎君,這是奴婢的福分呢!”
王世川能在記憶中能找到流蘇的來歷,那是一個失了丈夫的農(nóng)婦在市集上自賣,手邊扯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那女孩便是流蘇,王夫人買下了她。
“若不是夫人,奴婢不知會賣去哪里,說不準(zhǔn)進(jìn)了平康坊那腌臜地方也是有的?!?/p>
流蘇說著,紅了眼眶:“如今能侍奉郎君,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也不會再餓肚子,夫人心善,奴婢自然是要更盡心才是?!?/p>
王世川嘆了口氣,想想也是如此,若不是王夫人買下這個苦命的丫頭,憑她這相貌早就掛牌接客了。
“流蘇姐姐,可若你受涼生了病,誰來照顧我呀,”王世川將小嘴一撅,故作為難道:“我可不習(xí)慣別人的侍奉!”
流蘇年紀(jì)雖小,可在府中這么多年,哪里會聽不出王世川的真實(shí)意思:“好啦,知曉郎君心疼奴婢,便聽郎君的,待郎君睡著了,奴婢便回偏房睡!”
說著,她伸手替王世川脫下外袍,看著小主人鉆進(jìn)被子,又幫著掖好被角,吹熄屋內(nèi)的幾盞燭火,重新坐回床塌前,口中輕輕哼著歌謠,一只手隨著節(jié)奏輕輕地拍打在王世川背上。
歌謠的旋律很陌生,王世川從沒有聽過,卻很動聽。他靜靜聽了一會,問道:“流蘇姐姐,你娘為什么要賣你呢?”
據(jù)史書記載,開元年間,經(jīng)過唐玄宗的勵精圖治,唐朝國力達(dá)到了鼎盛,社會經(jīng)濟(jì)空前繁榮,人口大幅度增長,商業(yè)更是尤為發(fā)達(dá),波斯、大食商人紛至沓來,形成了“三年一上計,萬國趨河洛”的開元盛世。
故此,在王世川印象里,這一時期的大唐百姓應(yīng)該安居樂業(yè),生活富足而美好,如何能有賣兒鬻女之事呢?
這樣的大唐,讓他覺得很陌生!
王世川沒有等到流蘇的回答,白日進(jìn)宮的緊張讓他在鉆入松軟的被窩時瞬間松懈,迷糊間耳邊似有一聲嘆息,而后便進(jìn)入了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