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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五十年前的楚國和五十年后的楚國,雖然外貌上已經(jīng)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是總有那么些地方始終不會變,沈筠曾經(jīng)帶她游歷過許多地方,陽城也在其中,她記得福云寺山下有一片林子十分的隱秘,從城南過去,用走的差不多半個時辰。只不過眼下這個男孩身上有傷,等到兩人抵達安全的地方時,走了將近一個時辰。
男孩終于體力不支倒地,大口大口的喘氣。景姣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掃了掃周圍,就地停了下來。
她帶來的籃子里有面粉和打火石,還有一些簡單的調料,男孩倒在一邊,看著景姣在地上畫了個圈,四處找來一些干柴,三兩下就搭起一個火堆。面粉打了雞蛋活水,肉餡是現(xiàn)成的,和面發(fā)面一套功夫下來,又是不少時間。
可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景姣神情認真,手法很是流利,等到她將肉餡包進面皮,兩三下一捏就是一只元寶的時候,男孩的眼神中有了不一樣的神色。
二十只元寶被整齊的擺放在了籃子里,景姣把調料擺在面前,用樹枝穿起元寶,一邊往上面刷油撒作料,一邊遠距離慢火烤。
男孩已經(jīng)坐了起來,他身上還披著景姣的外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差不多烤了一刻鐘,景姣把金黃色的元寶抵到男孩面前:“好久沒做了,嘗嘗?!?/p>
男孩不動,一臉警惕的看著她。
景姣輕笑一聲,收回手自己吃了起來,酥脆金黃的外皮在慢火燒烤之下,口感十足,鮮嫩的肉汁隨著咬裂流了一些出來,香味宛若猛獸一般蜂擁而出!
“還行?!本版匝宰哉Z,三兩下吃完了一個。
男孩無聲的咽了咽口水。
景姣又烤了一個,這一次遞給他,他只是猶豫了片刻便飛快的接過,一口吃掉!慢慢的汁水與香味,他一絲一毫都沒有放過。
景姣很詫異:“不燙???”
男孩已經(jīng)是一頭餓狼,吃了這一顆,他直勾勾的盯著籃子里的生面,撲上去就想吃。景姣眼疾手快,抬腳把他踹了回去!
男孩哪里有這個防備?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的看著景姣。
景姣不緊不慢的拿出好幾個,穿了一串來烤,她看著火堆,黑眸中火光閃爍:“只有畜生才會茹毛飲血,給我坐好了?!?/p>
男孩定定的看了景姣一眼,開始舔自己的手指,眼光時不時的望向那串元寶。
“幾歲了?”
男孩:“......”
“哪里人?”
依舊沒有回答。
景姣動作一頓,看了他一眼,男孩的注意力全都在食物上。她索性什么都不再問,只管烤,烤好了全都給他吃。結果他似乎是等不及了,自己也來烤,可是自己烤出來的,吃了一口竟然全吐了。
他心虛的抬頭望向景姣,卻撞上了她異常的神色。
男孩不知道的是,這樣的場景對于景姣是何其熟悉。
七十年前,楚國鬧了饑荒,她被父母遺棄,流落街頭,幾乎快要餓死的時候,她覺得這一刻哪怕是人肉自己也能吃得下去。
然后沈筠出現(xiàn)了,他穿著粗布衣裳,但是整潔妥帖,也是坐在林子里給她烤元寶餃子吃,她一口接一口,幾乎要連自己的舌頭都吃下去,沈筠不緊不慢的烤,她不耐煩了,自己也跟著烤,結果烤的半生不熟,吃了一口全吐了!
那時候,她自己也驚呆了。分明前一刻覺得自己什么都能吃下去,可是后一刻她就被沈筠喂刁嘴了,只因為那個味道獨一無二,誰都無法效仿!
沈筠溫和的笑臉慢慢的變得模糊,景姣只覺得眼前一暗,再想認真去看的時候,只看到一團火光,而火光邊上,是一個漂亮的男孩稚氣的臉。
景姣站起身,拍拍衣裳:“吃飽了就快走吧?!?/p>
男孩沒有追隨,也沒有糾纏,他只是坐在那里目不轉睛的看著景姣,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這片林子。
隨手救一個人這件事情景姣并沒有放在心上,那個孩子會去什么地方那個,也不在她的考慮范圍之內。她唯一要考慮的,是怎么將面前這個大半夜不會自己房間的小祖宗收拾掉。
白天里兩人不便來往,以至于景蕓總是晚上偷偷過來和她說幾句話,今天她也照舊說個不停,例如陳氏的嚴厲,楊氏的刁難,以及明日即將來家中做客的韓表哥。
景姣對前面的事情都不勝其煩,只管讓她小聲的說,等到聽見“韓表哥”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動作終于頓了頓,道:“什么韓表哥?”
景蕓有點訝異:“你不記得韓表哥了嗎?”
她說了這么多,景姣都興趣缺缺的樣子,卻唯獨對韓表哥有興趣,景蕓來勁兒了,撿著自己知道的說了不少。
陳氏出身大戶人家,族中人非富即貴,不少都是朝中重臣的幕僚,根基很深,陳氏嫁給景滕,實屬下嫁。而所謂的韓表哥,就是陳氏那邊的遠房侄子。韓家從前和陳家是根本不能比的,可是近幾年韓家漸漸做大,還與深得隆.寵.的薛家有了生意往來,也算是入了陳家的眼。
明日要來的,是韓家的三少爺,韓峻。韓峻自小喜歡到處游歷,這一次聽說也是順路到了陽城,要拜會一下姨母一家。
“韓家......”景姣似乎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景蕓說了半天都沒有聽到景姣的回應,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揮揮:“你怎么了?”
景姣的眼神一動:“你說的韓家,往前數(shù)五十年的當家叫什么名字?”
景蕓被問蒙了,這個她當真不知道。
景姣大概看出來景蕓知道的也不多,想來也對,她一個深閨小姑娘,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來分析這些復雜的人物關系?
只是......景姣不由得伸手撫了撫額頭。她終究是死過一次的,死前的孟瀾,一心只為報仇,心中除了報仇再無其他,以至于如今重見天日,重新觸碰到這世間萬物的時候,前塵往事竟然都像是蒙了一層淡淡的薄紗,想要揭開這層薄紗,無法用手,而是要等到一個合適的時候,來一陣恰到好處的風,將這層薄紗吹開......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景蕓有些擔心的看著她。
“你吵得我頭疼,回去吧。”景姣單手把她推了出去,爽快關門,景蕓不死心的扒拉著窗戶:“你、你總不至于被我過了病氣吧?!?/p>
景姣連窗戶都關上了:“很有可能。”
景蕓碰了個閉門羹,摸摸鼻子悄悄的回房間了,走的時候還不忘記加一句:“那你記得加衣服......多喝熱水......”
景姣一點也不困,她鋪好紙?zhí)崞鸸P,動作從容的在紙上勾畫著,可是沒畫幾筆,腦袋忽然一陣劇痛,手里的筆啪的一聲掉在桌上,景姣捂著頭,冷笑了出來......
第二天一早陳氏就起來了,韓峻今日要上門拜訪,她身為主母,自然要把招待客人的事宜都準備好。只是在準備房間的事情上,就遇到了一些阻礙。
楊氏也起了個早,帶著女兒景慧過來請安,順勢就說到了廂房的事情。
“老爺告訴我說府中有客人來,他近些日子忙著萬福樓的事情,沒法子顧著家里,看姐姐臉色不好,也不曉得是不是累著了,所以讓妹妹幫襯著些,妹妹昨天就將蹄花苑的廂房收拾出來了。如今正是春暖花開之際,還未到炎炎夏日,蹄花苑的景色最好,適合客人下榻?!?/p>
陳氏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蹄花苑靠近楊氏的院子,她心里有什么花花腸子,陳氏心里清楚得很。若不是這些年楊家的人成了景騰的得力助手,又哪里有楊氏說話的份兒?現(xiàn)在還順桿兒爬想要沾染主母的位置,吃相也過于難看了。
景蕓過來給母親請安,她昨天晚上跑去找景姣,風寒果然又加重了。陳氏原本是想要把韓峻安排的離景蕓近一些,現(xiàn)在景蕓這樣,正好被楊氏找了話茬:“我說姐姐為何臉色不好,原來是照顧阿蕓累著了,這樣一來姐姐就更加不用擔心招待之事了,妹妹已經(jīng)準備的差不多了?!?/p>
陳氏看了楊氏一眼,楊氏理著發(fā)間的珠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了,我哥哥之前還說剛剛尋到了一味新的食材,正好可用來給萬福樓做新的菜式,這次正好招待客人,也體現(xiàn)了咱們的一個誠意,姐姐說好不好?”
陳氏出身大戶,下嫁景滕,可如今她卻還不如一個楊氏來得有用。她冷笑一下,仿佛是松了口:“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便繼續(xù)準備吧?!?/p>
楊氏從一開始就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此番更是笑容深邃:“好,就讓妹妹來?!?/p>
楊氏離開之后,景姣過來請安。對于她來請安這件事情,陳氏有些意外。雖然景姣過繼到她的名下,但是府中人都知道,陳氏從來都當做景姣不存在,待遇也是不冷不熱,若不是有景滕把她捧在手里,只怕早就被陳氏趕出家門了。
“母親。”
陳氏把景蕓拉倒自己身邊坐下,讓宋嬤嬤送了藥過來監(jiān)督景蕓喝下去。對于景姣的請安雖然意外,但依舊冷漠:“你來給我請安,真是難得啊?!?/p>
景姣的確不是單純的來請安的,她是來請辭的。
準確來說,她想要去福云寺小住一段時間。
景蕓有些激動,差點就暴露了,最后還是忍住,一副好奇樣子說道:“去福云寺做什么呀?”
景姣低垂著眼,淡淡道:“女兒已經(jīng)休息了一個月,可是落水之后似乎落下了頭痛的病根,如今家中來了貴客,女兒不好以病容失禮于人,恰逢福云寺開壇講經(jīng),又是佛家福地,女兒想要去小住兩天?!?/p>
其實說到底,陳氏也不會愿意景姣多出面,想也沒想就同意了。景姣動作快,用完早膳就收拾收拾準備出門了,連景滕都沒來得及告訴一聲,在馬房套了馬車,款著包袱,頭也不回的奔向了福云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