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點眾小說APP
體驗流暢閱讀
甘泉宮卷:第20章
隨風(fēng)珠玉
方天河全身滾燙,弄玉和沈渠將她弄回榻上,沈渠急得哭了起來:“郭姊姊,這可怎么辦呢?”
弄玉咬牙道:“你去給我打盆冷水來,宮里還有能吃的東西嗎?”
沈渠道:“只有些黍米。”
弄玉道:“那你先去熬些粥來?!?/p>
沈渠去了,不一會兒就端來一盆冷水,弄玉早已經(jīng)脫下方天河濕透的衣裳,一遍一遍擦拭她的身體,想給她降溫。
方天河忽然抓住弄玉的手,哭著哀求道:“姑母,不要拋下我!”說著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她一邊哭,口中一邊含含糊糊說著什么話,弄玉也不知道她說的什么,倒是有一句半句能勉強聽清楚,似乎在求她的姑母帶她去什么地方。
她哭了一會兒,面色通紅,語氣又變得亢奮起來,大聲嚷道:“不錯!我就是要把這些女人全都殺掉,你愛上一個,我就殺一個,除非你殺了我!你日日惹我傷心還不夠嗎?你說好了只要我一個人的!”
弄玉被方天河翻來覆去的不安穩(wěn)折騰得頭疼不已,只好一手抓住她亂擺的雙手,另一只手去擦拭她的身體,誰知道方天河卻猛然坐起來,眼睛緊緊盯著弄玉看。弄玉被看得不自在,訕訕地說道:“我只是想要給你擦洗一下身子,降降溫!”
方天河忽然伸出雪白的兩條胳膊,摟住弄玉,哭道:“我恨你,我明明就該恨你啊!”
弄玉這才明白她并沒有清醒,現(xiàn)在也不過是在說胡話而已。
果然方天河放開了她,捧住她的臉,認認真真地說:“你是皇帝,你想喜歡哪個女人就喜歡哪個女人,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呢?可你不知道我為了能再見你,吃了多少苦,你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我不聽話,你就用你的法子來治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什么發(fā)脾氣!”
說著她的眼淚滾落下來,雙眼一閉,重新倒回床上。
弄玉心中怦怦亂跳,方天河心中的軟肋居然是皇帝!
她竟然真的愛著皇帝!
如此一來,以前的許多事情都能說清楚了。起初方天河動手打了細君,弄玉心中還奇怪,按照方天河的心機,想要整治、陷害細君能想出一百種法子,事后還能讓人抓不到把柄,她為什么偏偏選了最笨的一種,被皇帝當(dāng)場抓住,惹怒皇帝,落到這步田地。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愛著皇帝?。?/p>
她得知皇帝移情別戀后,妒火中燒,這時候哪里還能考慮后事?她此時也不過是個被嫉妒蒙蔽了雙眼的普通女人罷了,當(dāng)初弄玉自己不也是失了理智打了趙臨月嗎?
可見,天下的女人不管聰明還是愚笨,只要沾了愛情,都是一樣的。
弄玉忽然有些同情起方天河來。
她正安撫著方天河,沈渠忽然端著一盅湯藥走進來說道:“郭姊姊,我煎了一帖藥,讓夫人服下去吧。”
弄玉疑惑地看著她:“這是從哪里來的?”
沈渠支支吾吾道:“你先給夫人服下!”
弄玉更是懷疑,打量著她說:“長門宮里之前沒有退熱的藥!”
沈渠見弄玉追究下去,不肯罷休,只好說道:“這是李樂師送來的!”
弄玉皺眉:“李季?”
沈渠見弄玉的神情有些可怕,急忙解釋道:“李樂師對夫人很好的!他聽說夫人病了,冒著風(fēng)雨又返回城中買藥,現(xiàn)在還在廚下烤火呢!”
弄玉看看她手中的湯藥,知道此時也不是追究的時候,讓沈渠扶著方天河,她把藥給方天河灌了下去。兩個人又輪流給她擦拭身體,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方天河的燒總算是退了,睡得也安穩(wěn)起來。
沈渠這才去廚下把李季叫了進來,李季一看見方天河,一雙眼睛幾乎是粘在了她身上,怎么都移不開,他撲上來伸手試了試方天河的額頭,見熱度已退,忍不住松了一口氣,也不站起身來,索性坐在地上,拉著方天河的手癡癡地瞧著她,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手。
弄玉原本想要呵斥他幾句,可看到這光景,什么話也說不出口了,只能在一旁嘆息。
李季眼睛牢牢盯著方天河,口中跟弄玉說著話:“謝謝你救了她?!?/p>
弄玉道:“是你的藥救了她?!?/p>
李季扭過頭去,咳嗽了一聲,說:“我的藥雖然能治她的病,卻醫(yī)不了她的心傷。早知道落得今日下場,當(dāng)初我的手段就該強硬點,要她做了我的妻子?,F(xiàn)在她也不會傷心成這樣!”
弄玉見他臉色也不好,說道:“你也最好喝上一劑藥,以免感染風(fēng)寒。”
李季搖搖頭,說:“藥都留給她,我怕再出什么差錯。我無礙的?!?/p>
方天河此時翻了一個身,抓住了李季的手,囈語道:“陛下?!睗鉂獾谋且衾镎f不出的撒嬌之意。
李季臉色灰敗,無限心酸,拍拍方天河的手說道:“安穩(wěn)睡吧,我在這里?!闭f著俯身上前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方天河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身子更是纏上來,雙手摟住李季的脖子,撒嬌道:“我要你陪著我!”
李季那雙瀲滟含情的桃花眼中此時變成了無盡的絕望,他伸手撐在方天河身側(cè),低聲說道:“好,我陪著你。”
弄玉站在床側(cè),十分尷尬,卻見李季忽然臉色一變,掙開方天河的雙手,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咳嗽起來。他咳嗽了幾聲,生怕會吵醒方天河,掩著口,強忍住咳嗽,沖出了內(nèi)室。
此時有一扇窗戶被風(fēng)吹開了,吹得滿室?guī)めoh舞不定,弄玉急忙起身去關(guān)窗,等她回過頭來,卻見方天河已經(jīng)醒了,正抱膝坐在床上,怔怔地出神。
見弄玉過來,她的神色有些疑惑怔忪:“剛才只有你在這里嗎?”
弄玉“嗯……”了一聲,把吹得散亂的帳子捋好。
方天河還是有些不死心,又問:“沒有別人嗎?”
弄玉反問道:“還能有什么人,你還指望皇帝能來嗎?”
方天河聽見弄玉沒好氣的回答,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適才我還真夢見他了。在夢里他還真是溫柔,溫柔地對我說話,溫柔地對我笑,明知道不過是我心中的一份奢求,可還是不愿意醒過來?!?/p>
停了一停,她又說:“沒想到你居然還能來,我還以為……”
弄玉沒好氣地問道:“以為什么?我去皇后那里落井下石嗎?”
方天河微微笑道:“這一次,對我落井下石的人還少嗎?”
弄玉不愿意再跟她討論這個話題,對她說道:“聽阿渠說你好幾天沒有進食了,她熬了粥,我去端些來給你吃!”
等她摸索到廚下,只見李季蜷縮在地板上,咳嗽得幾乎要把整個五臟六腑都嘔出來,沈渠嚇得瑟瑟發(fā)抖,站在角落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弄玉急道:“傻站著做什么?還不快熬點兒藥給他灌下去!”李季伸出手來想要制止,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顫抖。
弄玉伸手撫上他的額頭,觸手也是一片滾燙,忍不住驚訝地叫了一聲,對沈渠吩咐道:“去給我拿盞燈來?!?/p>
沈渠聽說了,急忙將灶臺上的一盞燈端過來,給弄玉照著,弄玉揭開他外面罩著的衣服,只見他脖子上一大片淤青,像是被什么人掐出來的。
李季見弄玉掀他衣服,伸出手來想要阻止,弄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還能對你做出什么不軌的事嗎?”
她抬頭問沈渠:“這里還有沒有多余的屋子能讓他躺躺?”
沈渠面露難色:“倒是還有一間,就在夫人住的那間的隔壁,只是我擔(dān)心他咳嗽會驚著夫人?!?/p>
弄玉咬牙將他扶起來說道:“現(xiàn)在也顧不得了,先讓他去躺下再說。在這里總不是辦法!”說完又對李季說道:“我現(xiàn)在扶你去方婕妤隔壁的屋子,你可要仔細,別被她發(fā)現(xiàn)了?!?/p>
李季無力地點點頭,苦笑道:“我知道她不愿意看見我,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她發(fā)現(xiàn)的。以前她出來的時候,我也時常在她身邊,她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
弄玉呵斥道:“你膽子也真大!倘若被人抓住了,你還活不活了?”
李季聽了這話,倒是先笑了:“自己心愛的人想見不能見,活不活著又有什么分別?倘若死了能化成一陣清風(fēng)吹到披香殿里,那也值了!”
弄玉見他癡情如斯,連說話也瘋瘋癲癲的,截住他的話:“你少胡說!”
兩個人扶著他艱難地來到那間房子里,也不敢點火,幸好沈渠知道床鋪在哪里,把他扶上去,又蓋上被子。
兩人做完這事,早已經(jīng)熱得滿頭大汗,沈渠去給李季熬藥,弄玉端著粥來見方天河。方天河精神倒好了許多,吃了幾口粥,抱膝坐在床上與弄玉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的雨還在嘩嘩下著,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弄玉猛然間住了口,對方天河說道:“你聽是不是有人打門?”
方天河臉色一變,隨即冷笑道:“怎么?把我弄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還不算,還要繼續(xù)滅口嗎?”
弄玉驚疑不定:“是皇后的人?”
方天河道:“除了她,還能有誰?”
弄玉只是不信:“我有點兒不太明白,她要是真想殺你,當(dāng)初論罪的時候直接給你定個死罪便罷了,何必再大費周折呢?”
方天河冷笑道:“你懂什么?我跟她不和,眾所周知,那時候她定了我的死罪,難免落個挾私報復(fù)的名聲,倒不如明面兒上放我一馬,把我發(fā)配到這種地方,再動手可不就容易許多?”
說著她已經(jīng)披衣下床,把弄玉往內(nèi)室推:“這事與你無關(guān),你先躲到床下去,那里有個密室。等這事兒一過,你就逃命去吧?!?/p>
弄玉道:“不,咱們一起下去!我去叫沈渠!”
方天河跺腳道:“來不及了!他們要是不見人,一定會挖地三尺,那時候我們一個都逃不掉!現(xiàn)在你躲到下面,能活一個是一個!”
說著她已經(jīng)掀開床板,弄玉剛要喊李季,方天河不由分說,把弄玉塞了進去。
弄玉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見,也什么都聽不見了。
弄玉躲在黑暗之中,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第二天自己出來會看見方天河和沈渠、李季血淋淋的尸體。
大約過了一刻鐘,忽然她頭上的木板又被掀了起來,燈光一時有些刺眼,弄玉本能地一擋,電光火石之間就看見了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眸子正在打量她。
弄玉忍不住驚呼了一聲,本能地拔出匕首朝那個人刺去。
誰知道那人反應(yīng)極快,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再一用力,弄玉已經(jīng)被拖出來了。
弄玉心跳得很快,只當(dāng)自己是暴露了,卻沒想到一落地就聽見一個女子“咯咯”的笑聲:“我說讓我來,你非得自己開,差點兒就把你當(dāng)成刺客了吧?”
說話的人正是方天河。
此時她正躺在床榻之上,外衣已經(jīng)被解開大半,她支著頭看著弄玉笑,長發(fā)從床榻上垂下來,露出雪白的脖子,那上面印著幾個曖昧的印記,弄玉臉一紅把臉轉(zhuǎn)開了,而床榻上還坐著一個人,同樣是衣衫不整,袒胸露懷,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卻是皇帝。
弄玉嚇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手中的匕首“咣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說道:“陛下,民女有罪?!?/p>
方天河伸手抱住皇帝的腰,把臉貼到他的背上,撒嬌道:“你別多心。我最近有些發(fā)熱,是我身邊的宮人把她叫來的,她也剛來沒多久?!?/p>
弄玉見方天河句句回護自己,心中大為感動,又見方天河滿臉春色,心中早已明白剛才兩人在做什么,紅著臉告退。
但她心中卻不明白半夜三更,又下著大雨,皇帝為什么會忽然來?
她走出內(nèi)室,還聽見方天河在挖苦皇帝:“這么壞的天氣,罪妾怎么還敢勞動陛下的法駕?”
皇帝低聲說了一句什么,弄玉卻沒有聽清楚。
又聽見方天河脆生生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時候卻帶著一點甜甜軟軟的感覺:“沒想到一國之君還會后悔,這話傳出去誰信?也幸好皇后殿下寬宏大量,沒有治罪妾的死罪,否則陛下再想見罪妾可要到九泉之下了!”
皇帝這次卻沒有說話。
弄玉此時已經(jīng)走到殿門外,隱約聽見方天河嗔道:“你別碰我!你去找別的女人去,你不是喜歡細君嗎?干脆……”
弄玉此時已經(jīng)出了大殿,把滿室旖旎全都關(guān)在了殿內(nèi)。
殿外依然是凄風(fēng)苦雨,凍得人瑟瑟發(fā)抖,弄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出殿門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一排衛(wèi)兵,領(lǐng)頭的居然是沉默寡言的金日磾。金日磾見她出來,雖然詫異,但還是對著她點了點頭,弄玉見他們身上的衣衫全都濕透了,忍不住輕聲說道:“金郎中,廚下還有炭火,你們這些人可以輪流去烤烤衣服,免得著涼?!苯鹑沾攲λπΓ骸岸嘀x姑娘。”但卻沒有人動身。
弄玉見狀也不再勉強,對金日磾說道:“隔壁是我的臥房,我今日也有些著涼,去廚下熬了點湯藥,先去喝藥了,金郎中請自便。”
金日磾點點頭,對身邊的人吩咐道:“隔壁就不用搜查了?!?/p>
此時忽然有衛(wèi)兵跑來說道:“金郎中,小人在宮里發(fā)現(xiàn)了兩匹馬!”
弄玉笑吟吟地接話道:“這兩匹馬是我?guī)淼摹iL門宮里的宮人今天去找我求救,我隨她來的時候,一人一騎。”
金日磾聽了這話,也就不再追究。
但弄玉心里卻捏了一把冷汗,沒想到金日磾做事如此嚴密,同時也暗自慶幸自己出來得早,要是再晚一步,他們搜查到隔壁,李季不就暴露了嗎?李季深夜為何會在皇帝嬪妃的寢宮?就算他們長了一萬張嘴,只怕也說不清楚了。
弄玉這次得了金日磾?shù)拿髀?,反而光明正大端著湯藥,讓沈渠給她端著一盞燈,進了隔壁的臥房。沈渠放下燈,因為要照料廚下的火,又返回去了,弄玉端著藥來喂李季吃,李季問道:“是皇帝來了嗎?”
弄玉見他傷心欲絕,心中黯然,答應(yīng)道:“是,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下著雨,又是大半夜的,皇帝為什么會來?!?/p>
李季露出了一個虛弱而又疲倦的微笑,仿佛陽春三月云霧凝成的水花,附著在綠芽青青的枝頭,美則美矣,卻毫無煙火氣,一折即散。
他說:“他來自然是放不下她,不管他承認不承認,在他心里,方天河始終跟別的女子不一樣。”
他的話剛說完,隔壁傳來一聲方天河的聲音,伴著雨聲卻清清楚楚地落在兩人耳朵里。
弄玉有些尷尬,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來打破這尷尬。
聲音一聲連著一聲送過來,就像是纏纏綿綿,無休無止的雨聲。
李季忽然笑了:“你不用顧慮我,比這還不堪的我也見過,現(xiàn)在聽見這個真不算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