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治病的時候，問了書言的事。

“藥院的小郎中說書言他病了三個多月了，并不是什么太嚴(yán)重的病。以前他還常去看病，后來不知道為什么不再去了。問他有沒有喝藥，他也含含糊糊的不肯回答?！?/p>

落日余暉散盡，溫瀾把藥院的消息帶給浣洗院的大家。

“是不是沒錢買藥了？”

“咱們雖然看病不用錢，買藥便宜，但到底也是一項(xiàng)開銷，他一個犯了錯被趕出書房的小廝，是不是沒銀子了？”

蘿巧攥著荷包，緊張地一直抿唇，她的眼睛盯著院外，腳步卻不肯動。

“蘿巧姐姐，你要是想找書言，我們陪你一起去！”

有人看出了蘿巧的膽怯，一言出口，大家紛紛應(yīng)聲。

溫瀾在角落里觀察眾人，適時勸道：“人太多了不行，此時客人們都在往外走，書言是大門的門房小廝，咱們不能沖撞了貴人們。”

“那、那就你陪我去吧?！碧}巧抓住與她關(guān)系最好的姑娘。

溫瀾往前走了一步，引起蘿巧的注意。

蘿巧瞧見她，便求道：“尋棠，是你去的藥院，要不你也陪我吧？”

溫瀾故作猶豫道：“我一個新來的，與你們關(guān)系都不親近，他若是反駁我的話該怎么辦？”

有個直爽的姑娘說：“咱們這些人，書言只見過蘿巧姐姐。他根本不知道誰是新來的、誰跟誰關(guān)系好。

“你別怕，要是他質(zhì)疑你，你就說你是蘿巧姐姐同鄉(xiāng)的好姐妹，親自去藥院替蘿巧姐姐問的，大不了就去找藥童對質(zhì)唄，怕什么？”

溫瀾仍然猶豫，蘿巧抓住她的手，說：“就別提你是新來的，要是問起來，咱倆就是同鄉(xiāng)，自幼相識，一同入府。”

“好?！?/p>

溫瀾答應(yīng)了，跟蘿巧一起去了大門附近，找了個隱蔽點(diǎn)的地方躲著，等貴人們離開。

溫瀾瞧著書言，覺得他與謝長追很不一樣。

書言臉上一直掛著笑，迎來送往，八面玲瓏，還帶著點(diǎn)書卷氣，瞧著比一些富家公子都有氣質(zhì)，容貌也更好看。

溫瀾不禁暗嘆，書言這樣的人，當(dāng)個門房小廝真是可惜了。

等貴人們都離開后，府門緩緩關(guān)閉，蘿巧才敢從暗處邁出來一步。

書言正累得咳嗽，轉(zhuǎn)身瞧見蘿巧，整個人都怔住了。

溫瀾眼見著書言的臉在看見蘿巧的時候褪盡了血色，在白奠燈籠的光芒下，越發(fā)顯得他蒼白憔悴。

“我......我突然想自己過去跟他談?！碧}巧丟下陪她來的姐妹，走向書言。

書言躲開蘿巧，試圖從另一邊離開，卻被蘿巧拽住。

其他的門房小廝們湊在一起看熱鬧，蘿巧怕書言難堪，就示意書言跟她到她剛才躲著的地方。

溫瀾低聲對另一個姑娘說：“蘿巧姐姐說她想自己和書言談，既然他們過來了，咱倆先躲開點(diǎn)。”她帶著那個姑娘去了不遠(yuǎn)處。

她想給他倆獨(dú)處的空間，好讓她能聽到些有用的東西。

溫瀾聽到蘿巧問書言身體如何，書言只說是小毛病，但他呼吸的時候甚至能抽氣聲，咳嗽的也比謝長追嚴(yán)重得多，根本不像小毛病。

蘿巧把銀子和首飾都塞給書言讓他治病，還說她打聽到他好久沒去看病，問他是不是沒有銀子了。

書言不解釋，不收銀子，只是拿起了玉簪。

溫瀾注意到書言手指指骨上有繭子，還有幾道疤痕。

疤痕不深，顏色還有些暗沉，沒有恢復(fù)到貼近皮膚的顏色，應(yīng)該不是太久遠(yuǎn)的傷。

溫瀾想不通手指背面要怎么才能弄得全是繭子和淺淺的疤痕，不等她細(xì)看，蘿巧就抓住了書言的手。

“一定要分開嗎？”

書言點(diǎn)頭。

“為什么？到底是因?yàn)槭裁?？?/p>

蘿巧不甘心，不肯罷休的追問原因。

書言則躲避蘿巧的目光，一遍一遍的重復(fù)著兩個人沒有緣分、不是良配、永遠(yuǎn)不能在一起之類的話。

兩個人仿佛要永無休的糾纏下去，忽然，溫瀾看到書言的眼角隱隱含著淚意。

莫非，他真的動心了？

溫瀾覺得有些詫異。

身為獻(xiàn)玉者，一生都沒有自由。

這自由不止是說身份，也包括感情。

沒有獻(xiàn)玉者可以隨心與其他人產(chǎn)生關(guān)系，無論是愛是恨，一切，都不能隨著自己的心走。

書言一直都是獻(xiàn)玉者。

溫瀾想，他應(yīng)該很清楚對于獻(xiàn)玉者而言，情感是最虛幻的妄想、是遠(yuǎn)比和平更奢侈的祈望。

在看到書言眼角不肯落下的眼淚之前，溫瀾堅(jiān)信，他接觸蘿巧是有目的的。

可是此時，當(dāng)她看到書言根本不敢與蘿巧對視，甚至連手都有些發(fā)抖的時候，她有點(diǎn)不確定了。

她想到了曾經(jīng)悉心教導(dǎo)過她的魏承，也想到了自幼陪她長大的荀應(yīng)淮。

她想到了她藏在心底里的、對他們二人的依賴之情。

是啊......

她對他們，他們對她，原本都不該有感情的。

可人真的能做到?jīng)]有感情嗎？

此時，溫瀾見書言呼吸凌亂，突然發(fā)力把簪子掰成兩半。

掰斷玉簪的時候，他屏住了呼吸，手也很穩(wěn)。

他和蘿巧雙雙低頭看著斷簪，靜了須臾后，蘿巧的眼淚滴在了殘缺的簪身上。

這時，書言像是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一般，又開始輕微地手抖。

他握著斷簪，輕聲說：“如果你真的這么擔(dān)心，那我會去把病治好的，可你與我，無論如何都是沒有緣分了?！?/p>

書言沒有把簪子扔在地上，反而是攥在手里沒有再還給蘿巧。

“你得忘了我?！?/p>

書言最后留下一句話，而后，他拿著簪子轉(zhuǎn)身就走，沒有再看蘿巧一眼。

蘿巧整個人的肌肉都是僵的，維持著一個俯身的姿勢，死盯著方才斷簪的位置一動不動。

溫瀾垂眸。

她聽了半晌，從始至終，書言什么話都說了，唯獨(dú)沒說他不愛蘿巧。

“咱們把蘿巧姐姐帶回去吧，按規(guī)矩咱們不該來這兒，被人發(fā)現(xiàn)該挨罰了。”溫瀾帶著身邊的姑娘，一起拉走了蘿巧。

回到浣洗院后，蘿巧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睜著眼睛一句話不說。

大家圍成一圈陪著，偶爾有人出聲安慰，偶爾有人輕輕拍拍蘿巧。

雖然大家都累了一天，但是沒有一個人去睡，都熬著夜陪蘿巧。

溫瀾卻耗不起時間，今日凌晨她與黎燦約好了，今晚在茶鋪相見。

于是她在暗中點(diǎn)上迷魂香迷暈所有人，再點(diǎn)燃醒神香，解了大家的迷藥后，再挨個拍醒，假裝是她們自己睡著的，勸她們睡回自己的被子里。

姑娘們半夢半醒的答應(yīng)了，迷糊著爬回被子里，沉沉睡去。

溫瀾瞧她們年紀(jì)大多都是十二三歲，有兩個甚至才十歲。蘿巧大一些，瞧著有十六七了。

溫瀾抿起一點(diǎn)唇角。

她如今二十歲了，從來沒有像蘿巧一樣在豆蔻年華勇敢的追求心上人，也沒有像其他姑娘們這樣一心一意的坦誠相待過身邊人。

溫瀾望著熟睡的姑娘們，感受著心底漸漸蔓延的羨慕和溫暖。

她羨慕她們屬于自我的真實(shí)，同時也感動于她們彼此之間在辛苦勞累的環(huán)境中構(gòu)建的溫情。

而這份真實(shí)和情感，將是溫瀾這一生不能自由追求的東西。

溫瀾收起心中的感慨，關(guān)上房門，躍上高大的梧桐樹，悄悄離開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