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頓了頓，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而就在他沉思之間，趙恒已經(jīng)悄然拱了拱手，語氣突然低了幾分，帶著點猶豫開口道。

“宗將軍，還有一事......朕想請您允許?！?/p>

宗澤挑了挑眉，看著他這副模樣，半信半疑：“你小子什么時候還學(xué)會請示了？”

趙恒笑了一下，那笑容有點拘謹，有點......討好。

“朕想召見李綱。”

“李綱？”宗澤目光一凝，“你要單獨見他？”

趙恒連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單獨見，是想請宗將軍一起......一同召見。”

他說這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態(tài)度也顯得格外謙恭，像個犯了錯的學(xué)生在跟先生請教功課似的。

宗澤狐疑地看著他，冷笑一聲：“你什么時候這么規(guī)矩了？”

“若宗將軍不放心，便隨朕一同聽?！?/p>

宗澤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眸中帶著一絲審視。

趙恒卻低著頭，不卑不亢，也不再解釋。

他知道宗澤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換了他是宗澤，也不會放一個來歷不明、頭頂戴著假皇帝這塊牌子的人獨自接見李綱。

別說李綱是朝中重臣，就是個七品縣令，宗澤也得問個清楚。

所以他干脆裝慫。

“罷了。”宗澤終于開口，語氣冷淡，“可說好了——你問，我在旁聽?！?/p>

“但你若有一句話越了線，老夫立刻打斷你。”

趙恒一躬到底：“鄙人謹記教誨。”

宗澤哼了一聲，抬手一擺：“傳李綱?！?/p>

一旁的內(nèi)侍早就候命，一聽此言便疾步離去，片刻后已低聲回稟：

“啟稟官家，李綱大人正在外殿候旨?！?/p>

............

康王府。

夜色沉沉，朱漆府門在燈火下泛著冷光。

趙構(gòu)一腳踹開內(nèi)院的門，直接將身后的侍從嚇得瑟瑟發(fā)抖。

“滾！”

“一個個瞎了眼的蠢貨，連他是不是趙恒都看不出來？！我養(yǎng)你們做什么？！”

“全都給我滾出去?。?！”

他猛地一揮袖，玉盞砸在青石地面上，濺出一地茶水。

整個正廳頃刻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跪下，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趙恒......”

他猛地轉(zhuǎn)身，手指指著大殿方向，眼珠猩紅。

“不是說金人多么厲害嗎？怎么連個手無寸鐵的廢物都抓不??！簡直太沒用了！”

“不對......不可能！”

“這個趙恒......不可能是真的?！?/p>

“金人怎會放他逃回來？！”

“那可是太子，是趙佶親封的正統(tǒng)繼承人，金人要他命，比誰都積極！”

他死死盯著案上的燈火，頓時開悟了。

“所以......這個趙恒，是假的。”

“他不是趙恒?！?/p>

“他是假的！??！”

可說完這些話，他卻忽然沉默下來。

整整好幾息。

手，僵在半空，微微顫抖。

眼底，是極致的不甘。

——可他就是沒證據(jù)。

他說了，誰信？

宗澤？不可能。

親信試探著問：“那殿下......要如何應(yīng)對？”

趙構(gòu)眉頭緊鎖，目光一寸一寸變得陰沉：“證據(jù)。我需要證據(jù)?！?/p>

“一個人若是冒名頂替，終究會露出破綻?！?/p>

“宗澤不說不代表他不知道。我要查，就從他身邊的人查起。”

“從趙恒進臨安的那一刻起，他吃的、住的、說的、做的，全都查！”

“只要找到一點，他和真正官家不一致的地方，我就能翻盤！”

“他若真是假的，”趙構(gòu)咬牙低語，“我便讓他在這龍椅上死得徹徹底底?！?/p>

親信應(yīng)聲：“屬下明白?！?/p>

趙構(gòu)轉(zhuǎn)過頭來，聲音忽然平靜：“暫且按兵不動，嘴上奉迎，手下查清?！?/p>

“一個假皇帝，坐不穩(wěn)的。”

“他只要露出一點馬腳，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p>

“傳人。”趙構(gòu)淡聲道，“請黃丞相、汪大學(xué)士來府中一敘?！?/p>

他語氣極輕，但尾音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沉。

那是一種快被壓斷的線。

半個時辰后，府中書房內(nèi)，黃潛善、汪伯彥兩人先后到來。

黃潛善一進屋，便拱手笑道：“殿下請臣夜至，可是有要緊之事？”

趙構(gòu)沒有直接回答，只示意他們落座。

等到三人分列案幾前，他才緩緩開口，語氣沒有起伏，眼神卻透出一股冰涼：“你們覺得......趙恒真的能活著從金營回來？”

這句話一出，空氣頓時凝住。

汪伯彥微微一怔，黃潛善的笑意也僵在了臉上。

“殿下此言......可是有所懷疑？”

趙構(gòu)沒有正面回應(yīng)，而是冷笑一聲：“太上皇、宗室百官皆陷金營，唯獨他趙恒，從天而降，毫發(fā)無傷，談笑自若?！?/p>

汪伯彥眉頭一動，緩緩抬眼：“殿下此言......可是有所懷疑？”

趙構(gòu)未正面答，只淡淡一笑，慢慢將一封密札從袖中取出，放在案上。

“這兩日宮中快報，說趙恒在北地金營逃脫，途經(jīng)三處驛站、五處民宅、入京前并無一兵護送?！?/p>

“而且他抵京當日，恰逢宗澤密奏上達。”

“你們說......這巧不巧？”

黃潛善的笑容緩緩淡去。

他向來沉穩(wěn)，可這時眼神也不由得變了變，伸手拿過那份文書，一眼掃完，眉頭蹙起。

“趙恒失蹤那么久，音信全無。如今忽然歸來，委實蹊蹺?！?/p>

“更何況，”汪伯彥低聲，“如今朝堂之上，除了宗澤那一系，幾乎沒人敢正眼看他——怕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手段。”

趙構(gòu)瞇了瞇眼，語氣壓得極低：

“此人回來不足月，便穩(wěn)住了朝局、軍心、甚至百姓之望。”

“如今又要遷都建康、整頓義軍、號召北伐——”

“你們不覺得，這不像是個僥幸逃命的廢太子，更像是......早有籌謀的，冒名之人？”

黃潛善手指輕敲桌面，片刻后忽然問：“殿下可有真憑實據(jù)？”

趙構(gòu)一哂：“若真有證據(jù)，他還坐得住那把椅子？”

“可證據(jù)總是要找的?！?/p>

他眼中泛起一絲戾氣，“這天下，終究是我趙家的。不是宗澤一張老臉能決定的?！?/p>

汪伯彥皺眉：“殿下說得沒錯?？裳巯旅裥脑谒沁?。若貿(mào)然揭穿，宗澤只需一句金人詭計，便可翻手為云。”

“到時候......”他頓了頓，“咱們就是亂國之賊?！?/p>

趙構(gòu)臉色沉了下去。

“所以我才叫你們兩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