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典籍，無論明載抑或隱言，皆提及仙山靈藥、長生之途。陛下乃天命所歸，此等神異之事，于旁人或許虛妄，然…然于陛下，焉知不是大道垂青，機緣將至？”

秦懷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嬴政的神色，見其眼中光芒更盛，便將話題引向一個更“務(wù)實”的方向。

魂穿而至，他成了韓非子的徒弟。

如果一味迎合奉承，脫離法家根本，會適得其反。

“只是...臣愚見，此等逆天改命、長生久視之大道，必深藏于天地至理、宇宙玄機之中，非尋常方士所能窺探萬一?！?/p>

秦懷之略作停頓，繼續(xù)道:“欲尋訪此道，需得大智慧、大毅力，需得天時地利人和相契，缺一不可?！?/p>

嬴政無聲起身，走下冷玉階，站在秦懷之的面前。

趙高捧來雕龍金漆支踵，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皇帝緩緩坐下，那動作透露出始皇身體難以掩飾的疲憊。

秦懷之深吸一口氣，混雜著血腥與丹砂的氣味直沖肺腑，竟有了心煩意亂的躁動。

他穩(wěn)住心神，繼續(xù)道：“陛下欲求此無上大道，首要者，當(dāng)是穩(wěn)固大秦萬世不拔之基業(yè)。唯有海內(nèi)清平，政通人和，法度昭彰如日月，四夷賓服如北辰，方能匯聚天地間浩然正氣，上感神明，彰顯陛下圣德之昭昭。如此，或可引得那長生契機…自然顯現(xiàn)?！?/p>

“嗯！”

嬴政頷首，微微勾起嘴角。

“是以，臣以為，陛下求索長生，正當(dāng)其時！”

秦懷之小心吁出悶在體內(nèi)的渾濁，胸膛起伏間壓下翻涌的心緒，聲音愈發(fā)沉穩(wěn)，卻暗藏著不易察覺的緊繃。

“正當(dāng)其實？”

“陛下，此非虛妄，實乃陛下功業(yè)感天動地所致。惟愿陛下以無上圣明，持守法度之根本，勵精圖治，使大秦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屆時，天地交感，大道垂象，陛下所求之長生久視，或可水到渠成矣！”

語畢，秦懷之恭敬地垂下眼簾，長袖中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早已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一陣銳痛，如此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恭謹(jǐn)與平靜。

這番話，字字帶著恭維，句句披著頌揚的華服，將帝王對長生的熾熱渴望粉飾為天命所歸的煌煌象征，然而在無人窺見的深處，卻不失明哲保身的規(guī)勸。

秦懷之試圖將這頭名為“長生幻想”的狂躁巨獸，悄然牽回秦始皇歷經(jīng)磨難才鑄就而成的堅固牢籠之中。

之所以如此，一則是為了明哲保身，再則也是因為秦懷之深知眼前這位“千古一帝”不可違逆的意志，洞悉這龐大帝國華麗袍服下潛藏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與裂紋。

此刻，他是在帝王灼熱渴望的烈焰邊緣，如履薄冰地埋下一顆名為“理性”的種子，雖微弱，卻頑強，只因為他是法家弟子，唯有如此才會得到嬴政的認(rèn)可。

“嗯…”

嬴政喉間滾出一聲低沉。

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大殿里顯得格外清晰，如同冰珠墜地。

他那枯瘦如鷹爪的手指，一下接著一下地敲擊著橫在膝上的太阿劍的魚皮劍鞘，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輕響。

“朕令方士日夜煉制丹藥，耗費無數(shù)，卻…始終不得其法門?！?/p>

嬴政的話語微微停頓，深陷的眼窩中熾熱的光芒似乎沉淀下來，卻并未熄滅，反而化為一種更粘稠的執(zhí)念。

“你所言…倒有幾分道理?！?/p>

話語間，嬴政形如枯槁的身軀仿佛注入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站起，高大的身影陡然壓向跪伏在地的秦懷之。

隨后，他拔高聲音，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嘶啞與狂熱：“天地交感，大道垂象，此言不虛，朕若不朽，大秦…必當(dāng)永世長存！”

話音落下，他再次抬手。

一個簡單、卻蘊含著無上威權(quán)的手勢，如同揮動命運的鞭梢。

侍立一旁的趙高如同無聲的影子，立刻躬身碎步趨上玉階，在那張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龍案上，無比恭謹(jǐn)?shù)嘏跗鹨幻对煨凸艠恪⑼w玄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玄鳥符節(jié)。

然后，他步履無聲地走下玉階，每一步都精確得如同丈量，最終將一枚冰冷沉重的信物，鄭重地放置在秦懷之高舉過頭頂、微微顫抖的雙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