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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沈明梔沒有離開,在姜晚凝不能踏入的主臥休息了整整一晚。
主臥那扇黑胡桃門后,沈明梔正睡在顧棲遲的枕上。
那枕頭是她親手曬過、拍松、薰過冷杉香的,如今卻盛著另一個人的呼吸。
她忽然想起昨夜,主臥的門半掩,燈光像蜜一樣淌出來,她抱著換洗床單站在陰影里,聽見沈明梔軟聲撒嬌:“棲遲,我冷?!?/p>
然后是顧棲遲低低的笑,帶著病態(tài)的啞,卻溫柔得能滴水:“那就再過來一點?!?/p>
門合上前,最后一瞥,是沈明梔披著他的襯衫,領口敞開,鎖骨上一點吻痕像枚嶄新的印章,蓋住了她姜晚凝十五年所有卑微的妄想。
第二天暴雨后第一縷天光剛滲進餐廳,姜晚凝端著最后一籠蟹粉小籠進來,手指被蒸汽燙得通紅,卻仍垂眼把盤子擺在顧棲遲慣坐的位置。
他胃寒,蒸籠要離他最近。
卻沒想到,今天第一個坐下的卻是沈明梔。
女人一襲珍珠灰晨褸,指尖挑著一張燙金請柬。
沈明梔把它推到桌沿,笑紋溫軟:“凝凝,七天后一定要來我和棲遲的婚禮呀?!?/p>
那聲“凝凝”,親昵得幾乎帶鉤子。
姜晚凝指尖一顫,蟹粉小籠的湯汁便晃出來,在雪白桌布上暈開一點油黃。
她下意識抬眼去找顧棲遲。
男人站在落地窗前逆光的位置,正慢條斯理扣袖扣,鉑金的冷光順著他腕骨的線條往下滑。
顧棲遲背對長桌,嗓音沒回頭,卻精準地落進她耳里:
“她沒資格參加?!?/p>
很輕,很淡,就像在說今天的天氣。
姜晚凝低頭,收斂起眼底的情緒,去接請柬。
卡片邊緣鋒利得像新磨的刀,她的食指指腹立刻被劃開一道細口。
血珠滾出來,恰好砸在“敬邀”那兩個字上,紅得刺目。
顧棲遲終于回身,陽光從他背后切進來,給他鍍了一層毛邊金,卻照不清他的神色。
他目光掠過她指尖的血,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又極快舒平。
那一蹙太短暫,短暫到姜晚凝幾乎以為是錯覺。
就像從前每一次她為他試新藥過敏,他也是這樣,先皺眉,再若無其事地別開眼。
“怎么這么不小心?”
沈明梔嗔了一句,抽出絲綢手帕就要替她按。
那手帕上有梔子香,是顧棲遲慣用的洗衣劑味道。
姜晚凝本能地縮手,血珠便甩了出去,濺在請柬的鎏金邊框。
顧棲遲的眸色終于動了動,他幾步走過來,指尖捏住她手腕,動作快到帶起一陣風。
力道很重,重得她腕骨發(fā)疼,可下一秒他又松了,仿佛她是一截燙手的炭。
“去處理一下,別臟了梔梔的東西?!?/p>
臟。
姜晚凝抬眼,看見顧棲遲的睫毛在晨光里投下一截陰影,和十五年前那個雪夜里一模一樣。
那時他發(fā)病掐著她脖子,卻在她快昏厥時突然松手,用同樣的嗓音啞聲說:“對不起,沒嚇到你吧,太臟了?!?/p>
原來那時候她就該明白,臟的不是血,是她本身。
沈明梔輕輕笑了一聲,蓋在姜晚凝裸露的傷口上。
女人挽住顧棲遲的手臂,指甲無意識地刮過他袖口的鉑金扣,聲音甜得發(fā)膩:
“棲遲,別這么兇,凝凝應該是從小在廚房忙慣了,手粗,劃破很正常?!?/p>
從小在廚房忙慣了。
姜晚凝的耳膜嗡的一聲。
她想起七歲那年的除夕,顧家燈火通明,她母親端著燒糊的魚被老夫人罰跪在雪地里。
她偷偷跑去求當時還只有十歲的顧棲遲,少年踮腳從二樓窗戶遞下來一塊草莓蛋糕,蛋糕上的奶油沾了他指尖的溫度。
“別哭,”他說,“以后我讓你上桌?!?/p>
后來姜晚凝被允許在廚房后門的小板凳上吃年夜飯,再后來她被允許睡在他隔壁的套房。
原來這些都不是“上桌”,只是從“后門”挪到了“走廊盡頭的雜物間”。
現(xiàn)在,連那條走廊盡頭也沒她的位置了。
顧棲遲沒再看她,低頭替沈明梔撥了撥鬢邊的碎發(fā),指尖擦過她耳垂,動作熟稔得像做過千萬遍。
陽光打在他們身上,像給一對璧人鍍了層柔焦濾鏡。
姜晚凝突然想起,昨天夜里他發(fā)病,也是用這只手扣住她后頸,逼她貼近他胸口,說“晚晚,再快一點,三十秒就好”。
那時他汗?jié)竦慕廾珤哌^她眼皮,心跳撲通撲通跳。
血還在流,順著她掌紋滲進指縫,黏得發(fā)膩。
沈明梔的手帕又遞了過來,這一次不容拒絕地按在她傷口上。
梔子香猛地灌進鼻腔,姜晚凝胃里一陣絞痛。
“好了,別誤了早茶的時辰?!?/p>
顧棲遲抽走手帕,隨手扔進壁爐。
火焰“轟”地竄起來,瞬間把染血的真絲舔成灰。
他牽著沈明梔轉身往餐廳走,背影挺拔,頭也不回。
姜晚凝站在原地,血順著指尖滴在柚木地板上。
一滴,兩滴,很快暈成一片暗紅。
火焰在壁爐里噼啪作響,像無聲的嘲笑。
姜晚凝彎腰撿起那張被血染紅的請柬,指尖摁在“敬邀”二字上,把血抹得更均勻。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血,想起了謝夫人給她的準備的那張飛機票。
然后她抬眼,看向顧棲遲的背影,很輕地笑了一下。
那笑像雪地里突然裂開的冰縫,底下是深不見底的寒。
顧棲遲,六天后,我就不做你的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