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窈這一病，便是好幾日的光景。

借著需靜養(yǎng)的醫(yī)囑，她索性閉門謝客，連難得主動前來探病的紀(jì)云澈，也被攔在了院門之外。

“二少爺，小姐說風(fēng)寒未愈，不便見客，以免病氣傳人?！?/p>

蘭壽擋在院門前，語氣恭敬卻疏離，竟連廂房的門都不讓他靠近半步。

察覺到這不同于以往的冷淡，紀(jì)云澈不由蹙起劍眉。

墜湖之前，他幾乎從不踏足林窈暫居的凌霜院。

僅有的幾次，也是奉母親之命前來。

且為避嫌，從不入院，無論林窈如何相邀。

蘭壽是林窈的心腹，她的態(tài)度，自然代表了主人的心意。

這般明確的推拒，讓紀(jì)云澈心頭莫名生出一絲不適。

未見預(yù)料中那張熱情迎上的笑顏

他本就清冷的面容更覆上一層寒霜，下意識出言譏諷

“就病得這樣重？倒真成了府上的貴客了！”

他刻意加重了“貴”字

羞惱之下，只覺林窈恃恩而驕

終究是小地方來的，少了些體統(tǒng)。

“二少爺說的是?！?/p>

蘭壽氣不過，語氣難免帶刺

“若非托二少爺?shù)母＃壹倚〗阍跤羞@般‘榮幸’，成為貴府的‘貴客’？”

話里話外，直指紀(jì)云澈那貪生怕死的一腳，險些讓她家小姐葬身湖底。

紀(jì)云澈向來以君子自居，拉不下臉同丫鬟爭執(zhí)

正欲拂袖而去，卻見一道裹著厚重斗篷的纖弱身影緩緩走近。

那張小臉瘦削蒼白，步履虛浮搖晃，看得人心生憐意。

“表哥——”

林窈輕喚一聲，話音未落，腳下便是一個踉蹌，眼看就要軟倒在地。

紀(jì)云澈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將她扶住。

為借力穩(wěn)住身形，林窈不得不與他雙手交握。

然而指尖相觸的剎那，她便如觸電般迅速抽回，轉(zhuǎn)而半倚在蘭壽身上。

那柔滑微涼的觸感，好似一捧清冽的流水，轉(zhuǎn)瞬即逝。

紀(jì)云澈維持著攙扶的姿勢怔了一瞬，才緩緩收手負(fù)在身后。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竟泛起一絲說不清的悵然若失。

寬大衣袖之下，林窈被寒意刺痛的手指正微微發(fā)顫

方才那短暫的接觸，已讓她恨不得離他五丈開外。

經(jīng)過這幾日的試探，林窈終于確定

自己竟真的有了奇異的能力。

蘭壽的手總是溫?zé)岬模缤张癄t

尋常大夫或生人則是不冷不熱，恰似春秋之水。

而崔氏與紀(jì)云澈......卻只余刺骨的冰寒。

由此，她隱約得出判斷

暖意或許代表善意，寒意則藏有惡意。

紀(jì)云澈向來對她避之不及，他的冷淡并不意外。

真正讓林窈脊背發(fā)涼、心生警惕的，是姨母崔氏。

母親生前每每提及這個庶妹，總帶著親近笑意。

臨終前雖喃喃說崔氏“欠了她什么”

卻仍叮囑林窈上京投奔，道“林家不可靠，唯有姨母可托付”。

入府以來，崔氏待她的愛護(hù)眾人有目共睹。

也讓一度心寒的林窈，真將她視作了救命稻草。

可那場逼真得駭人的噩夢，以及這“冷暖自知”的奇異感知，無不在她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

表哥真是她良選嗎？

姨母的疼愛背后，是否真另有所圖？

她垂首不語的模樣，落在紀(jì)云澈眼中卻成了羞怯。

見她不顧病體特意出來相見，他心頭莫名一松

果然，表妹還是心悅他的，并未因湖中那慌亂一腳與他生分。

他下頜微抬，恢復(fù)一貫的矜貴姿態(tài)

“今日前來，是為謝表妹那日出手相助。若有想要的謝禮，但說無妨。”

輕描淡寫將救命之恩說成“出手相助”，贈禮也不過是想兩不相欠。

那日紀(jì)婉清的話他雖未全信，卻記得她說林窈對自己別有圖謀。

他生怕她借此恩情糾纏，誤了他的“正事”。

“表哥言重了，你我血脈相連，窈娘豈能見死不救......”

林窈低聲應(yīng)道，眉眼溫順。

這般反應(yīng)，反讓紀(jì)云澈更篤定她圖的是自己這個人。

若在往日他必生厭煩，此刻卻莫名有些......開心？

他握拳輕咳壓下異樣，還未開口，卻見林窈忽然抬眸，話鋒一轉(zhuǎn)

“表哥是國公府嫡子、未來的奉國公，自然貴不可言......想來，也得黃金萬兩才抵得您一命吧？”

語驚四座。

不僅紀(jì)云澈愣住，連蘭壽都詫異地看向小姐

小姐向來對二公子小心逢迎，今日怎會突然以銅臭之物比擬他的性命？

果然，紀(jì)云澈臉色驟沉

“你竟以俗物與人命相提并論？”

何況還是他紀(jì)云澈的命！

欣賞夠他難看的臉色，林窈才慢悠悠找補(bǔ)

“同表哥說笑罷了。姨母待我如親子，縱拼上性命，我也不愿見她傷心，并不圖什么謝禮?！?/p>

言罷她面露倦色，微微一禮

“大夫囑我不可受風(fēng)，便不留表哥用茶了?！?/p>

目送她纖弱的身影被攙扶離去，紀(jì)云澈在原地站了許久。

雖說是“玩笑”，她也未真要什么，他卻依舊心氣不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果如圣人所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

他自以為仍如從前般看不上她小門小戶的做派

卻未察覺，真正讓他不高興的原因。

是她拼命救他竟只為了“不負(fù)姨母恩情”。

書童墨心最擅察言觀色，陰陽怪氣道

“表小姐聰明著呢，知道一份謝禮哪比得上‘恩情’貴重？”

紀(jì)云澈頓覺有理。

是了，林窈向來精明，方才定是以退為進(jìn)，不肯輕易了結(jié)這份恩惠。

他今日既為報恩而來，絕不能留此后患。

“去賬上支些銀子，給她送去?！?/p>

“是，少爺英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