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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沈獄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昏黃的夕陽把小院的影子拉得很長。
這院子小得可憐,一間正房帶半間柴房,院墻是用碎磚和黃泥糊的,墻角還長著幾叢雜草。
卻是他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唯一的家。
父親是邊地軍戶,拼了半輩子軍功,死前才為他謀了錦衣衛(wèi)的差事。
母親早逝,如今三族之內(nèi)確實只剩他一人。
這些年在錦衣衛(wèi)撈的錢,抄家時順手牽的細(xì)軟、受的賄賂,剛好夠買下這小院。
可現(xiàn)在這點家底,在眼前的漩渦里連水花也掀不起來。
他踉蹌著進(jìn)了屋,從床頭摸出個豁口的瓷瓶,倒出些灰褐色的藥粉,胡亂往臂上的刀傷上抹。
刺痛讓他齜牙咧嘴,卻也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桌上攤開一張糙紙,他撿起半截炭筆,開始一筆一劃地寫。
沈獄用粗布蘸著烈酒擦拭傷口,刺痛讓他腦子更清醒。
他坐在吱呀作響的木桌前,抓起炭筆在糙紙上勾畫,筆尖劃破紙面的聲音在空蕩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第一重死局?!?/p>
他在紙上重重寫下五個字。
盧忠握著他的把柄。
沼獄里那八具白蓮教尸體,隨時能誣陷他是內(nèi)應(yīng)。
給腰牌、讓查案,不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查得越深,江彬派系就越恨他。
查不出結(jié)果,盧忠隨時能棄子保車。
這哪里是提拔,分明是把他推到兩大派系的夾縫里,成了個風(fēng)一吹就倒的靶子。
炭筆頓在“江彬”二字上。
沈獄冷笑一聲。
江彬是錦衣衛(wèi)里的實權(quán)千戶,自己這個“暫代百戶”在他眼里連螻蟻都不如。
趙遷死了,鹽案線索本該斷在沼獄,偏偏自己活了下來,還頂著查案的名頭。
這簡直是在江彬眼皮子底下刨根,對方要弄死他,比捏死只蚊子還容易。
他又畫了個圈,圈住“沼獄滲透”四個字。
錦衣衛(wèi)的核心牢房,白蓮教死士說進(jìn)就進(jìn),獄卒和囚犯里還有內(nèi)應(yīng),這絕不可能是偶然。
誰最受益?
自然是江彬。
趙遷雖然是他的人,但死了便死了,反能借此撇清關(guān)系。
自己和趙遷若都死在亂刀下,鹽案牽涉的錦衣衛(wèi)勢力便徹底斷了線。
江彬甚至可能早就看穿了趙遷的小動作,故意順?biāo)浦壅{(diào)走人手,讓沼獄成了死地。
“兩淮鹽商案............”
沈獄揉了揉眉心。
官鹽摻私鹽是公開的秘密,哪值得動這么大干戈?
背后定然藏著更大的貓膩----或許是鹽稅被挪用,或許是借鹽路通敵,甚至可能牽扯朝堂派系的軍費爭斗。
這些哪是他一個剛從沼獄爬出來的小旗官能碰的?
盧忠讓他查案,怕是早料到他會撞進(jìn)更深的漩渦,成了攪亂江彬布局的棋子。
紙上的字跡越來越亂,各方勢力的名字被箭頭連在一起,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沈獄看著這張網(wǎng),突然覺得后背發(fā)涼。
他這孤家寡人,無牽無掛,本是死了也無人問津的命,如今卻攪和進(jìn)兩派角力之中。
往前走是江彬的刀,往后退是盧忠的算計,而那兩淮鹽案的真相,更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淵。
他把炭筆狠狠按在紙上,崩出些許黑色顆粒:
“可老子偏要活下去?!?/p>
至少得弄明白,自己這條命到底成了誰的棋盤上,不值錢的那顆卒子。
沈獄坐在吱呀作響的木桌前,指尖捏著半塊磨禿的炭筆,在糙紙上反復(fù)勾畫著關(guān)系圖,傷口的刺痛都被心頭的寒意蓋了過去。
他現(xiàn)在的處境,分明就是踩著刀尖跳舞,而刀尖的另一端,正握在江彬手里。
江彬的威脅像座大山壓在心頭,沈獄越想越是心驚。
明面上,江彬是正五品千戶,自己不過是個從六品的試百戶,差著整整兩級官階。
在錦衣衛(wèi)這地方,上司要處置下屬簡直易如反掌。
在北鎮(zhèn)撫司,江彬只需遞份文書,說他查案敷衍、私放要犯,甚至不用確鑿證據(jù),憑著千戶的權(quán)勢就能讓他丟官下獄。
沼獄的滋味他剛嘗過,那地方進(jìn)去了就別想再出來,到時候盧忠就算想保他,也未必愿意為個小百戶和江彬撕破臉。
更可怕的是暗處的刀子。
沼獄里白蓮教能安插內(nèi)鬼,江彬在京城經(jīng)營多年,手下的心腹、眼線怕是比路邊的石子還多。
說不定此刻就有雙眼睛正盯著這破院,等夜深人靜時,一把短刀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插到他的胸口。
沈獄甚至懷疑,沼獄那場白蓮教突襲,江彬說不定早已知情,甚至暗中推波助瀾。
借白蓮教的手除掉張遷和自己,再把賬算在亂黨頭上,干凈利落。
可江彬偏在這時候去了兩淮。
沈獄在紙上圈出“兩淮”二字,又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京城是權(quán)力中樞,江彬放著錦衣衛(wèi)千戶的權(quán)柄不握,跑到千里之外的兩淮,絕非臨時起意。
兩淮是鹽商聚集地,也是這次鹽案的核心,江彬親自過去,要么是在銷毀關(guān)鍵證據(jù),要么是在和鹽商做更深的交易,甚至可能在布一個更大的局。
可自己層級太低,連兩淮那邊具體是什么風(fēng)聲都打聽不到,這種信息上的絕對劣勢,讓他連防備都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唯一的生機(jī)藏在那點可憐的時間差里。
沈獄在紙上畫了條虛線,從“兩淮”連到“京城”。
江彬在兩淮,命令傳到京城至少要三日,文書往來核查更是要拖延數(shù)日。
這幾日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必須在江彬的人回過神來之前找到破局的法子,否則等對方騰出手,自己連掙扎的機(jī)會都沒有。
破局的法子只有一個----走到臺前。
沈獄重重寫下“臺前”二字,指尖在紙上反復(fù)摩挲。
錦衣衛(wèi)的陰私手段再多,也最怕陽光。
一旦讓朝堂上的大佬們注意到有個叫沈獄的試百戶在查鹽案,讓都察院、內(nèi)閣甚至宮里知道這案子牽扯甚廣,江彬再想動手就得掂量。
明著殺他,會引來御史彈劾。
暗著動手,萬一被政敵抓住把柄,只會引火燒身。
可走到臺前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