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知味軒后院所有人的咽喉！

每個人的腦子里，都仿佛被灌滿了滾沸的漿糊，一片空白，一片混沌。

官府的查封令，成了聯(lián)名舉薦的萬民折？

這他娘的是人能想出來的招數(shù)？！

瘋了！這顧塵，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你......你......”

肖文一張老臉血色盡褪，旋即又被怒火燒成了紫黑色，指著顧塵的手，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他感覺自己不是來抄家的，是來奔喪的！

奔他自己的喪！

他親手，將顧家送上了青云路，還順帶給自己挖好了墳坑！

此生此世，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反了！都他娘的反了！”

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從肖文扭曲的喉嚨里迸發(fā)出來，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錦衣衛(wèi)何在！給咱家拿下這亂臣賊子！但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他瘋了，理智的弦，被顧塵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一根，一根，硬生生扯斷！

“鏘！鏘！鏘！”

十幾道死亡的寒芒，撕裂了空氣，直指顧塵！

那股凝如實(shí)質(zhì)的殺氣，幾乎要將人的骨頭都凍裂！

賓客們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朝后退去，生怕被濺上一滴血。

顧庭蘭和錢通二人，心臟更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捏爆，眼前陣陣發(fā)黑。

完了！

這小子，終究還是玩過了火！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身影，不疾不徐，走到了場中。

裕王府總管，李芳。

他甚至沒有看那些如狼似虎的錦衣衛(wèi)，只是走到最前方的桌案前，將一枚腰牌，輕輕放了上去。

“咚。”

一聲輕響。

一枚雕著“裕”字的腰牌，靜靜躺在那里。

聲音不大，卻像一記九天驚雷，炸響在所有錦衣衛(wèi)的心頭！

所有前沖的身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雙腳死死釘在原地，再難寸進(jìn)！

為首的錦衣衛(wèi)百戶，死死盯著那枚腰牌，豆大的冷汗瞬間從額角滾落。

抓一個賤籍窯工，是執(zhí)行公務(wù)。

可若是沖撞了裕王府......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嘉靖皇帝再不喜歡這個兒子，那也是龍子！是他們這些鷹犬爪牙能碰的？那是通天的電網(wǎng)！

肖文眼珠子血紅，嘶聲力竭地咆哮：“李芳！你要為了一個賤籍窯工，與東廠為敵，與圣上為敵嗎？！”

這頂大帽子，幾乎能壓死在場的所有人！

然而，李芳只是慢條斯理地抬起眼皮，那看死人一樣的眼神，讓肖文心頭猛地一寒。

“肖公公，慎言?！?/p>

李芳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浸入骨髓的陰冷。

“咱家只是奉王爺之命，來品鑒貢瓷。怎么，在應(yīng)天府的地界，看一眼傳世珍品，也要被你們錦衣衛(wèi)用刀指著？還是說，這大明的天下，已經(jīng)不是朱家的，而是你們東廠的了？”

轟！??！

最后一句話，如同一座泰山，轟然砸下！

肖文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謀逆！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一個閹人，哪擔(dān)得起？！

李芳話音未落，那書畫大家張夫子，已是撫掌大笑，聲震全場！

“說得好！說得太好了！”

他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到案前，一把奪過錢通手里的湖筆，飽蘸濃墨，須發(fā)皆張！

“為君分憂，甄選國寶，乃我輩文人之風(fēng)骨！老夫今日，就當(dāng)這第一人！”

話畢，筆走龍蛇，在那張查封官文的背面，寫下自己的大名！

“天青釉膽瓶，鬼斧神工，當(dāng)為貢品之魁首！”

他這一動，如滾油入沸水，瞬間引爆全場！

“張夫子說得對！算我錢塘沈某一份！”

“如此青史留名的盛事，豈能少了我劉某！”

“附議！附議！”

那些剛剛還噤若寒蟬的江南名流、富商巨賈，此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瘋了似的往前涌！

他們怕錦衣衛(wèi)的刀，但更怕得罪未來的新君！

他們怕死，但更渴望這樁能名垂青史的“雅事”！

一個又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被重重地簽在那張官文之上?/p>

每一個名字，都像一道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肖文的臉上！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得他神魂欲裂！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帶來的雷霆之威，被顧塵輕描淡寫地撕成碎片，踩在腳下！

然后，顧塵用這些碎片，為顧家，為天青釉，鑄就了一座光芒萬丈的不朽豐碑！

顧塵手持那張份量重于泰山的“萬民折”，一步一步，緩緩走到面無人色的肖文面前。

他臉上沒有一絲嘲諷，沒有半點(diǎn)奚落，只有一抹微笑。

那笑容，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卻比世上最鋒利的刀刃，還要刺骨，還要森寒！

他將那張寫滿名字的紙，遞到肖文眼前，聲音輕柔得像是情人的呢喃：

“肖公公，您為了替萬歲爺尋訪國之重器，不惜屈尊降貴，親臨這小小的知味軒，這份忠心，真是日月可鑒啊?！?/p>

“這份為萬歲爺分憂的‘功勞’，顧某到了京城，一定會在陛下面前，為您老人家一字一句，說個清楚明白。”

轟——?。。?/p>

這誅心之言，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最后一座山！

替他美言？

不！這是要將他肖文，釘在大明朝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是讓他成為全天下官僚、全天下太監(jiān)眼里的第一號、第一等的曠世大蠢貨！

“呃——”

一股腥甜的鐵銹味，猛地從肖文的喉嚨深處炸開，眼前那張純凈的笑臉，瞬間被染成一片血紅。

“噗——！”

一口心頭熱血，再也抑制不住，如離弦之箭，狂噴而出！

血花，濺落在青石板上，凄厲，而又刺眼！

他眼球暴凸，死死指著顧塵，身體卻像一截被抽掉骨頭的爛肉，軟軟地栽倒下去，當(dāng)場氣絕昏死！

“公公！”

太監(jiān)、錦衣衛(wèi)們頓時亂成一鍋粥，哪還顧得上拿人，七手八腳地抬起肖文，如同喪家之犬，屁滾尿流地逃離了知味軒！

一場滅頂之災(zāi)，被顧塵用一種神鬼莫測的手段，強(qiáng)勢逆轉(zhuǎn)！

不！

這不是逆轉(zhuǎn)！

這是碾壓！是反殺！

整個后院，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那個手持“萬民折”的少年身上。

那眼神里，再無輕視，只有無盡的敬畏、恐懼，與震撼！

妖孽！

這是一個心機(jī)深如淵海，手段通天徹地的絕世妖孽！

顧庭蘭看著自己的兒子，喉嚨里仿佛堵了一團(tuán)燒紅的烙鐵，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娘的，老子這大半輩子，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錢通則在瘋狂地擦著冷汗，心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狂喜。

幸好......幸好老子賭對了！

這哪里是船，這他娘的是一條要吃人的真龍！

風(fēng)波過后，鑒寶會，已然變成了顧家的慶功宴。

阿諛奉承之聲，不絕于耳。

李芳屏退左右，走到顧塵身邊，壓低了聲音，眼神里帶著一絲激賞：“顧小哥，好手段，王爺在京城，一定會非常高興?！?/p>

“總管謬贊，不過是螻蟻求生罷了?！鳖檳m拱手，不卑不亢。

“你不是螻蟻?！崩罘忌钌畹啬曋?，“你是一把刀，一把王爺......最鋒利的刀。”

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封未封口的信。

“王爺有句話，讓咱家?guī)Ыo你?！?/p>

顧塵接過信，展開。

信上無字，只有一幅畫。

驚濤駭浪，怒?？駶?，一艘遮天蔽日的巨船，正乘風(fēng)破浪！

船頭之上，一面“嚴(yán)”字大旗，如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獵獵作響！

而在巨獸的陰影之下，無數(shù)小船在風(fēng)雨中飄搖，隨時可能傾覆。

其中一條小船上，赫然畫著一座瓷窯的圖樣，在那滔天巨浪與巨獸的陰影里，瑟瑟發(fā)抖，仿佛下一刻，就會被一同吞噬！

顧塵的瞳孔，猛然縮成了針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