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煙薇急退半步，夜明珠的光暈在青磚地上晃出凌亂的光圈。

陸鴻漸怔了怔，也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過于順手了，可是她的反應(yīng)，卻讓他覺得很有趣。

“陸二公子說笑了?！痹S煙薇將夜明珠攏入袖中，避開了他的目光?！氨钡疑剃牭氖虑?，自有圣上圣裁。我一介閨閣女子......”

“閨閣女子？”陸鴻漸截住她的話頭，身上的披風(fēng)在穿堂風(fēng)里獵獵作響。“聽說你今日在考校中大出風(fēng)頭，只怕尋常閨閣女子，很難如此。”

許煙薇抬頭看他，眼中有幾分戲謔：“我就算再怎么出風(fēng)頭，也比不得陸二公子耳聰目明。考校一事不過下午剛剛結(jié)束，公子此時便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p>

她說著笑笑，挑了下眉：“莫非公子時刻關(guān)注著我的近況？煙薇倒是承受不起?！?/p>

前世她溫婉可人，今生卻變得如此牙尖嘴利。

陸鴻漸心中暗嘆，腳下卻又向前逼近了兩步，直逼得她退到了墻角。

“你......你做甚？”許煙薇有些心驚，覺得他待自己，實在是有幾分過于熟稔了。

“不做甚，就是......”陸鴻漸低頭看她，發(fā)絲被風(fēng)吹著拂過她的面頰。“就是聽著這『陸二公子』幾個字，實在別扭?！?/p>

許煙薇退無可退，只能別過頭去：“你既然不喜歡，那日后便喚你『陸小將軍』，總行了吧？”

“將軍就將軍，怎么還得加個『小』字？”

“那陸將軍！如此，可滿意了？”

陸鴻漸見她有些發(fā)惱，忽而心念一動，覺得眼前之人難得的可愛。

前世的她似乎很少有這樣的情緒波動，永遠(yuǎn)都是陸府那個高貴溫婉的二夫人，此時反而難得有了幾分小女兒的嬌憨。

“不滿意?！彼p聲逗她。

許煙薇惱怒，扭頭看他，卻因為他貼得太近，鼻尖蹭過了他的鼻尖。

陸鴻漸心頭大力一跳，下意識地便趕緊站直了身子。他清清嗓子，不知自己怎么沒來由的有些躁得慌。

許煙薇卻沒什么感覺，只是覺得此人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沈霽舟是為了查案才接近她，那他又是為了什么？難道也是查案？

二人各懷心思，沉默了片刻，陸鴻漸才又開了：“我與你年歲相仿，家中也算世交。你喊我公子、將軍都生分了，以后便喊我名字吧?！?/p>

許煙薇并不想與他這般熟識，但更不想夜幕沉沉的在這兒與他多費口舌。

她敷衍地點點頭，從他身前抽身，快步走遠(yuǎn)了些許。

“既然是父親請你來的，想來你們還有要事商議。我先告退了，母親也等著我去問安呢?！?/p>

陸鴻漸應(yīng)了一聲，沒再阻攔。

許煙薇欠了欠身，連忙離開了此處。只是走得太快，她沒留意自己腰間系著的香囊落在了地上。

陸鴻漸收回望著她走遠(yuǎn)的目光，才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香囊。

他猶豫片刻將它撿起，玉蘭花香與前世一模一樣，在夜色里散發(fā)著醉人的香氣。

鬼使神差的，他將香囊收入了懷中，這才轉(zhuǎn)身繼續(xù)往許云階的書房而去。

......

八角琉璃燈將宋氏的面容割裂成明暗兩半。

許令紜正捧著青瓷盞，在絮絮叨叨和母親說著今日詩會上的事。許月蘅坐在旁邊，一臉的犯困。而許清瑤竟跪在地上，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許煙薇不知三妹為何事受罰，只先上去與母親見了禮：“母親安好，女兒來遲了?！?/p>

宋氏輕應(yīng)了一聲，未再說別的。

許煙薇起身，到母親身旁站好，才又問：“三妹妹這是怎么了？”

宋氏不語，許令紜忙道：“母親說，近來要清點庫房的繡品。三妹妹最擅女紅，接下來這半年，她便留在府中幫忙，不與咱們?nèi)ヅ畬W(xué)了?！?/p>

許清瑤肩頭一顫，求助地看向許煙薇。

許煙薇了然。

許清瑤是韓姨娘所出，而母親不大喜歡韓姨娘，連帶著就也不大喜歡她所生的兩個孩子。

定了定神，她將攏在袖中的夜明珠輕輕擱在了紫檀案上：“母親，這是今日女兒得了魁首，長公主給的彩頭?！?/p>

宋氏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溫和：“聽說了。今日你表現(xiàn)很好，沒給咱們家丟人。不過......”

她說著話鋒一轉(zhuǎn)，“你也沒必要處處與林府那丫頭作對。”

“都是誤會罷了，女兒并不想與林家姑娘有什么不對付的，日后在女學(xué)，也不會與她起什么沖突?！?/p>

宋氏滿意地頷首：“這就對了，與人為善，才不至于給家宅招惹禍?zhǔn)隆！?/p>

許煙薇稱是：“那母親便也允了女兒暫時不議親了？”

宋氏深吸口氣，才道：“好，既然你得了魁首，我便允諾寬限你半年?！?/p>

許煙薇松了口氣，轉(zhuǎn)而道：“今日散場的時候，聽嬤嬤說，明日女學(xué)，要考校古品修復(fù)。女兒在此事上，倒不太擅長，平日里還多虧了三妹妹幫襯。”

她說著看了許令紜一眼，許令紜會意，連忙點頭道：“對對對，今日司禮坊的大人，還夸贊三妹妹的針腳細(xì)膩，比碧山軒的老師傅還勝三分呢！”

許煙薇亦道：“有三妹妹這樣的手藝，明日考校，咱們府上定然也能得個好成績?！?/p>

宋氏不為所動：“明日不算是什么正式的考校，就算你和令紜未能拔得頭籌，也算不得什么。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

許清瑤聞言，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幾分。

許煙薇不忍，掏出了懷里的繡帕遞給母親。

“您看，這是三妹妹給女兒繡的蝶戀花的帕子。這粉蝶翅膀用的是雙面異色繡，正面瞧著是朝霞，反面瞧著是暮云。”

宋氏瞥了一眼：“正因為她繡藝出眾，我才想讓她在家中清點繡品?！?/p>

“母親自然是好意，但女兒聽說，女學(xué)要修復(fù)的先賢古品多達百樣，正需要三妹妹這樣的巧手?！?/p>

許煙薇說著，輕輕搖了搖宋氏的胳膊：“母親您看，若是三妹妹能在長公主跟前得到幾句夸贊，來日議親，也是咱們許府的體面。”

宋氏撫著翡翠鐲子沉吟，一時未語，窗外忽然傳來打更聲。

許清瑤心急，連連膝行半步，將額頭貼在地磚上：“母親容稟，女兒愿白日去學(xué)堂，夜里幫著清點庫房！”

許令紜見狀，也扯著宋氏的衣袖撒嬌：“母親，您就讓三妹妹去吧！昨日她還幫我改了廣袖的收口呢！”

她說著擼起袖子，露出內(nèi)襯精致的回字紋：“您看看，是不是比您請的蘇繡娘子縫得還妥帖？”

夜風(fēng)卷著玉蘭香撲進窗欞。

宋氏終是擺了擺手：“罷了，明日都去收拾箱籠。”

見許清瑤要謝恩，她又冷聲道：“但你若耽誤了庫房差事，仔細(xì)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