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幾輪不同科目的考校來探看各位學生的基礎之后，長公主舉辦的女學便正式開學授課了。

棲霞山的晨霧還未散盡，女學門外就已經停滿了各色馬車。

許家四姐妹下車時，正瞧見林府的馬車橫在道中，八個侍女捧著箱籠浩浩蕩蕩地往里走。

“好大的排場！”許令紜撇撇嘴，“我聽說她那日考校失利，回去后砸了滿屋的瓷器，今日倒又來擺威風了?！?/p>

許煙薇笑了笑沒有接話，目光掠過不遠處，忽而停下。

那邊正在走下馬車的，是前世她的大嫂——顧明璃。

考校這幾日，顧明璃都未曾露面過，可今日開學，她卻來了。

許令紜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咦？那個好像是顧家姐姐。前幾日都沒見她，怎么今日也來了？”

她說話聲音不小，旁邊有位同窗聽見了，主動解釋道：“顧大姑娘前幾日受了風寒，聽說今日大好了才能來的?！?/p>

許煙薇聽著，心中輕嘆了口氣。

京城實在是小！

她今生已經想著避開陸鴻漸了，結果鬼使神差地還是結識了他。如今來女學躲避家中為她議親一事，沒承想又要和顧明璃成為同窗。

罷了，總之能避則避，她是萬萬不會再攪擾了陸鴻漸和顧明璃的姻緣了。

女學授課，循的是宮里的規(guī)矩，逢五便休沐一日。而每日來給一眾貴女授課的先生，也都是宮里宮外千挑萬選的名師。

如翰林院的棋待詔、尚儀局的繡娘......就連告老多年的蒼月先生都被長公主三顧茅廬請出山了。甚至身份貴重如沈霽舟這樣的人物，也被欽點了來給貴女們教授音律。

滿京城除了鳳陽閣中的皇后娘娘，只怕再尋不出第二位有這般手腕的主兒。

“聽說一會兒的琴藝課，沈先生要教我們彈奏《梅花三弄》呢?！痹S令紜捧著鎏金香爐從香室里跑出來，臉上有些興奮之色。

許清瑤面上亦有些羞怯的笑意：“先生的簫聲我們都聽過了，琴藝卻還不知如何?！?/p>

“我聽說了！沈先生的琴藝，恐怕整個大昭都沒有幾人能及呢，比他的簫奏得更好！”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真叫人向往?！?/p>

同窗們聞言，也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滿是期待。

林婉瑯卻在旁邊嗤了一聲：“先生擅音律，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教會的?！?/p>

在座的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家，自然不會隨隨便便就被林婉瑯壓了過去。

其中一人冷笑了聲，諷刺道：“是嗎？林姑娘說得對，那看來沈先生的得意門生只能是許大姑娘了。那日考校，琴藝一項，似乎是她贏了吧?！?/p>

“你......”林婉瑯氣急，剛想站起來與她對峙幾句，便聽得外頭傳喚說沈霽舟到了。

許煙薇松口氣，她不怕林婉瑯，但母親叮囑了不許她多生事端，還是能避則避吧。

她面色淡淡看向門口，就見沈霽舟穿了件天青色廣袖袍走了進來。

他的腰間掛了一串小巧精致的錯金鈴，隨著步伐輕晃，驚得窗欞上棲息的翠鳥撲棱棱飛起一片。

幾個小侍女紅著臉將琴譜鋪陳在青玉案上，不敢抬頭直視他一眼。

許清瑤也移開了視線，心里撲通作響。

她只覺得沈霽舟袖口翻飛的弧度，比她繡了整整一月的流云紋還要飄逸幾分。

“諸位請看這把古琴?！鄙蜢V舟指尖輕撫琴身，琴音如清泉瀉玉?！敖袢找袈烧n，便以《梅花三弄》為題。”

林婉瑯立刻問道：“可是先生，這首曲子要十三弦才能奏全，我們用的卻都是尋常七弦琴?！?/p>

“林姑娘聰慧。”沈霽舟笑了笑，“所以今日我要教各位的，便是『藏音』之法?！?/p>

他說著，隨意地在琴弦上彈奏出幾個音律，聽起來與往日琴音確實有些不同。

“來，誰先來試試？”他揚聲問。

這一問，眾人卻都低下了頭，就連林婉瑯也故作不經意地移開了視線。

藏音之法，她聞所未聞，萬一一會兒不小心在沈霽舟面前出了丑，那就得不償失了。

唯有許煙薇還在看著沈霽舟。

倒不是她想當這出頭鳥，只是昨夜沒睡好，此時她有些瞌睡，是以反應也有些遲鈍。

“許大姑娘可想要先來試試？”沈霽舟與她眼神對視。

許煙薇一個激靈，困意頓無：“我......我嗎？”

沈霽舟笑笑，示意她上前，在自己帶來的古琴前坐下。

許煙薇干笑兩聲，只得硬著頭皮照做了。

“商弦藏羽音，需得這般挑弦?！鄙蜢V舟做了個示范。

許煙薇照著他的樣子撥弦，可彈出來的音律卻與他方才所奏天差地別。

“你的手勢不對?！鄙蜢V舟忽而俯身握住了她的手腕帶向琴弦，氣息拂過她的耳畔。“要這樣，指甲要斜挑三寸?！?/p>

琴弦迸出清越泛音，果真與之前截然不同。

許煙薇面上一喜，她此時一心都撲在習琴上，心無旁騖，絲毫未覺得自己與沈霽舟之間的舉止有些過分親昵。

“先生果然琴藝過人，學生自詡擅琴，但卻從不知這藏音之法。”她抬頭，笑意盈盈地看向他，眼眸如星子一般閃亮。

沈霽舟怔了怔，難掩心頭微跳了兩下。

不過他很快收斂了神色，又低頭仔細教她其他幾個不同的藏音指法。

林婉瑯望著他們，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

她盯著沈霽舟懸在許煙薇腕間的袖擺，只覺得那抹天青色好像化作了銀針，扎得她眼眶生疼。

許清瑤也心里咯噔了下，半是羨慕半是難受。

她知道自己只是許府的庶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配得上侯府世子。若是她也和大姐姐一樣是嫡出，那該有多好......

只是誰都沒有注意窗外竹林沙沙作響，陸鴻漸的衣擺掠過地上的草木，此刻正站在窗欞下看著室內這一幕。

沈霽舟的廣袖幾乎攏住了許煙薇半個身子，她仰頭輕笑時，鬢間玉蘭簪正映著旁人眼底的星輝。

陸鴻漸覺得喉頭有些發(fā)緊。

重活一世，他確實沒想再和許煙薇有什么關系，可每每看著她和沈霽舟親近時，他卻又總覺得如鯁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