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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制墨雖并非織造署的分內(nèi)之事,但若當真上達天聽,于宋父的升遷,自然也大有裨益。
現(xiàn)下謝如琢既主動開口,宋璃自是忙不迭連聲應下的。
待宋璃砌好煉制松煙的土窯時,謝如琢尋來的幾副鹿角,也已然送到了宋家的農(nóng)莊。
許是因著猜到了宋璃要制膠的緣故,他還特意將那粗壯的鹿角鋸成了整齊的寸段。
宋玨喜不自勝,笑道:“這謝如琢,還真是個心思細膩的,行事竟如此妥帖周全!”
宋璃深以為然。
此番制墨,事關(guān)重大,溫良不敢疏忽,親自帶著兩個知根知底的伙計,守在窯外,無關(guān)人等,絕不得靠近半步。
宋玨更是一改往日嬉笑模樣,凝神正色道:“阿璃,你只管安心制墨,有四哥在,絕不會出半分紕漏!”
幾人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倒是令宋璃不由失笑。
這松煙墨,雖也的確因著清冷高潔的墨色,引來無數(shù)文人的贊賞,但其制作工藝,比起桐煙徽墨,到底遜色幾分。
單單說是煉煙這一步,桐煙墨的煙房,控溫要求極高,稍有不慎,煉出的,便不是桐煙,而是不值一提的炭黑。
加之以燈盞收煙,甚是勞心傷神,約莫大半炷香的時辰,便要起身掃煙一次,每日下來,也不過只得二三兩桐煙。
松煙墨則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煉煙時,古用立窯,于灶面覆以五斗翁即可。
宋玨揮汗如雨地將鹿角浸泡,煮沸,瀝出膠液后,切片晾干,便來依著宋璃的吩咐,將五口大缸,由大至小,逐一倒扣在煙窯頂上,倒像是座寶塔形狀。
燒煙的松木,就地取材,選用的是莊外荒山上,自然枯萎的老松木。
老松木富含松明,煉出的松煙,色澤油潤,制成墨色,才能深重而不姿媚。
煉煙時,每次只燒三四根松木,火小而煙細。
宋玨抹了一把臉上的煙灰,接過宋璃遞來的鵝毛,小心翼翼地搬下窯頂?shù)拇蟾住?/p>
以鵝毛輕掃,果然,缸壁上的松煙,簌簌而落,還帶著似有似無的淡淡松香之氣。
宋玨喜出望外,連連叫道:“阿璃,果真如你所說!只這一口頂缸中,便能收取如此多的松煙,待咱們收滿五口缸中的松煙,便可制墨了!”
宋璃卻搖了搖頭,柔聲道:“四哥哥不可,制墨時只取頂缸中的松煙,否則雜質(zhì)過多,成墨質(zhì)地粗鄙,不堪大用?!?/p>
宋玨有些心疼地看著那四口大缸,舍不得那其中積攢的松煙,卻還是老老實實地依著宋璃的吩咐,點了點頭。
饒是只取頂煙,煉制松煙,也比那小小一碗燈盞煙快了許多,才不過大半日功夫,兄妹二人便收了滿滿一甕煙灰。
接下來,清水洗煙,輕煙上浮,雜質(zhì)下沉,濾凈松煙后,陰干,加蒸化的鹿角膠和膠,諸般工序,則與尋常制墨,大同小異。
宋璃想了一想,還是在墨坯中,調(diào)入三只蛋清,又加了龍腦,麝香,朱砂各一兩。
此番錘墨的體力活,則是留給了自告奮勇的宋玨。
他雄心壯志,信誓旦旦,定要將那松煙墨色與鹿角膠充分捶打,融合得天衣無縫。
只可惜,宋玨到底年歲與宋璃相仿,依舊是個孩子,加之這松煙墨的分量,是桐煙墨的數(shù)倍,不多時,便累得氣喘吁吁,一雙手臂更是沉重得仿佛灌了鉛。
還是從旁觀摩的謝如琢,再三勸說,從他手中接過了大錘,二人輪番上陣,這才總算將墨團捶打千次,融合均勻,分成小團,入模壓制。
前次,揉制墨團后,天色不早,謝如琢便已然告辭,是以,他和宋玨兩人,此番都是生平頭一遭親眼得見,那尚未陰干的墨錠脫模之景。
謝如琢小心翼翼地從模具中取出一方墨條,雖尚未描金,卻也能看出,這墨條正面,是銀鉤鐵劃的“寸金坊”三字,筆走龍蛇,筆力遒勁,正是崔太傅贈予宋璃的墨寶。
背面,則是一幅疾風勁松圖,寥寥數(shù)筆,松柏凌寒的風骨,勾勒得栩栩如生。
宋玨笑道:“令謝大人見笑了,這疾風勁松圖,是家父親手所繪,用于松煙墨上正合宜。今日所用的制墨模具,亦是長兄親手雕琢,再命工匠比照著仿制而成。”
宋璃這幾日只顧忙著鉆究松煙墨的制法。她想著,松煙墨物美價廉,縱然不在外形上多做功夫,必定也能引來平江文人的競相追捧,于是索性,便將安排制墨模具的瑣事,放心交給宋玨打理。
卻不想,這位四哥哥,竟安排得如此妥當!
連謝如琢亦頻頻頷首贊道:“宋四公子果然心思巧妙?!?/p>
“桐煙墨如此昂貴,與之相比,松煙墨難免遭心思叵測之人惡意揣度,有粗制濫造之嫌。此番墨錠上印有寸金坊的字樣,一來,有寸金墨坊的招牌作保,客人們也能更放心些。”
“二來,這每一方松煙墨,都帶著崔老的墨寶,哪怕便是為此,也定會引得眾人爭相購買。”
宋玨被謝如琢一番盛贊,得意洋洋,笑著看向宋璃:“五妹妹,如何?四哥同你保證過,定要竭盡全力,便絕不會令你失望的!”
宋璃輕輕摩挲著手中的墨條,心下暖意,便如潮水一般,層層疊疊推岸而來。
宋玨為她的墨坊,如此盡心竭力,宋父與宋珩亦是鼎力相助,此生,能生于宋府,實在是她之幸。
三人逐一將墨錠取出,整整齊齊地排放在木盤之中,只消徹底陰干墨錠,描金后,這松煙墨便可正式送入寸金坊售賣。
眼見無事,謝如琢便先行告辭,宋玨本還想邀他入府一敘,卻被他婉拒,只說,上林苑的鹿角之事,還需要盡快籌謀。
宋璃便也不再挽留,送他出了莊,兄妹兩個亦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此番松煙墨進展如此順利,多虧了四哥哥相助。”
想起本贈予宋玨的那方桐煙墨,此刻已然成了寸金坊的試用裝,澄泥硯他亦未曾得用,宋璃便不免有些慚愧,暗暗下定決心,墨坊生意走上正軌后,必要親自為宋玨準備一份合他心意的厚禮。
宋玨卻只是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笑道:“自家手足,五妹妹言重了?!?/p>
他頓了一頓,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欲言又止。
良久,他方才斟酌著開口:“阿璃,四哥哥有一事求你......我阿姐......讀了滿腹詩文,素來自認有才情,她天資不及你聰穎,時常自惱,她......本無惡意......”
這段時日,宋瑾的諸般小性子,他皆看在眼中,低聲道:“阿姐若有不妥之處,四哥替她向你賠罪,阿璃......”
他吞吞吐吐,沒了素日的率直模樣,宋璃不忍看他如此,忙柔聲道:“姊妹之間吵鬧,本就是閨中小事,只要三姐姐不惱阿璃就好,四哥哥放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