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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先生注意,我們是醫(yī)患關系
一到辦公室,孟南枝便立馬拿出口罩戴上,又找了一副藍光鏡,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又將扎起的頭發(fā)放了下來,對著鏡子看了看,終于忐忑不安地坐下。
她其實是有點怕被于嘉珩認出來,這其中緣由,自然是因為她和于嘉珩在畢業(yè)的那年鬧了不愉快,最終連朋友也不是了,所以認不出才是最好的。
她先去見了其他病人,沒多久,來了一位護士到病房喊她:“孟醫(yī)生,有位病人找你。”
小護士沖她擠擠眼,玩笑著小聲說道:“是一位大帥哥!”
孟南枝知道是于嘉珩到了:“你讓他等我一下,我等會就過去?!?/p>
她推了推滑落鼻梁的眼鏡,小護士這才打量了她一下:“你今天怎么戴起眼鏡了,你不是沒有近視眼嗎?”
孟南枝一時語塞,輕推了她一把,敷衍著說道:“防藍光鏡,你快去吧?!?/p>
小護士走了,孟南枝忙完手上的工作,這才去往辦公室,路過走廊的窗戶時,忍不住看了一眼窗玻璃上的倒影,從昨天的表現(xiàn)看,對方就沒有認出她來,今天也大概率認不出來吧?
于嘉珩就坐在門口上玩手機,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門口一眼,正對上孟南枝的視線。
他目光十分平靜,收了手機站起身:“孟醫(yī)生?”
孟南枝維持住面上的鎮(zhèn)定,請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可以具體說一下你的情況。”
于嘉珩摸了摸右肩:“右肩疼。”
“多久了,能不能抬肩膀?”她起身走到他身邊,比了一個高度,“能抬平嗎,手能過頭頂嗎?”
他試著抬了抬手,眉頭緊攏:“就最近這一個月,能。”
孟南枝看出他的疼痛,也跟著皺緊了眉:“夜間疼痛厲害嗎?”
他想了想,遲疑地回答:“還可以?!?/p>
“還有別的地方不舒服嗎?”孟南枝打量了他一下。
他伸出手:“手也有點?!彼氖种腹?jié)修長,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
“能握緊嗎?”孟南枝心里閃過一瞬的心疼。
他抿著唇,面色平靜:“能,就是伸縮的時候有一點僵硬,不舒服。”
她在心里長嘆了口氣,運動員的傷真得太多了,他從前哪里有這樣一身傷:“先去掛號,做一下核磁共振。”
因為江主任幫忙提前做了預約,他隔了幾個小時就回來了,孟南枝剛好在接診,于嘉珩便站在門口等病人離開后才進來。
“岡上肌撕裂,手指腱鞘炎,平時訓練的時候一定要多注意,現(xiàn)在還沒有到很嚴重的地步,可以先選擇保守治療,開一點消炎止疼藥,通過理療和鍛煉的方式恢復。”
她頓了頓,還是著重強調(diào)了一遍:“要減少肩關節(jié)活動?!?/p>
于嘉珩安靜地聽著,像是把她的話都聽進去了一般。
孟南枝想了想還是開口:“可以選擇佩戴一段時間支具,限制一下肩關節(jié)活動。”
他卻沉默地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孟南枝心里立馬涌上一陣擔憂的情緒,半晌才將情緒掩蓋住。
她帶于嘉珩去往康復廳,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頎幊陈?,光聽聲音就知道是誰在里面吵架,護工看見她,像是看見了救星,小跑著上前拉住她:“孟醫(yī)生,你看這……”
果然又是這位病患家屬,他的妻子余莉華癱瘓,智商如今只有五六歲,現(xiàn)在住在醫(yī)院的護理院中。
因為前段時間在裝修新的康復大廳,治療儀便擠在了這個小廳,所有病患不得已排隊使用。
然而,這位病患為了每次能讓自己的妻子在過來時立刻用上,總是會提前到這里霸占位置,導致其他病患只能干等,脾氣好的也就不跟他一般見識,脾氣急些的兩家免不了吵上一架,每次都要醫(yī)生護士出面調(diào)和。
孟南枝上前打斷了兩人的爭吵:“余阿姨沒有來,就請你讓給這位先到的病患。”
“她馬上就來了,”男人坐在位置上,一臉兇相地瞪著另一位家屬。
孟南枝沖那位護工招了招手,示意她將病人推過來,那男人猛得站起身:“干什么,干什么,還想插隊嗎?”
于嘉珩見他一副要打人的樣子,上前兩步站在孟南枝的身后,面色沉沉地看向那個男人。
男人并沒有注意到他,注意力全在護工身上,就是無賴地不肯讓位置,孟南枝嘆了口氣,她看了一眼時間,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大家都能理解你為余阿姨病情擔憂的心情,每一個病患家屬的心情都是一樣的,但是這位叔叔先到,就請讓他先使用吧?!?/p>
男人沒有說話,也沒有讓步,孟南枝還是耐心勸說:“治療儀是給病人使用的,以病人到的順序為準,如果每一位家屬都這樣,今天你七點來,明天他六點來,耽誤的是所有人的時間。”
另一位家屬一聽這話,當即附和:“你要是再攔著,我今天用完我就不走了,我看誰耗得過誰?!?/p>
孟南枝用引導的語氣繼續(xù)勸說著他:“醫(yī)生安排給每一位病患的治療順序都是針對病患的情況合理安排的,中頻治療儀既然不是安排在第一位,那么家屬也要相信醫(yī)生的安排,讓別的患者先使用,也希望你能遵守醫(yī)院的規(guī)定。”
男人面色終于有些松動:“醫(yī)院什么規(guī)定?”
“禁止大聲喧嘩,”孟南枝面色雖還是帶著安撫的微笑,但語氣卻從柔和變得嚴肅認真了起來,“如果你們再吵下去,影響到了其他病患,我也只能請安保上來維持秩序了。”
男人終于不情不愿地讓開了,護工連忙將病人推過來。
孟南枝帶于嘉珩去到另一邊,她看著面前的脈沖電療儀,終于遲鈍地涌起了尷尬的情緒:“麻煩,上衣脫了吧……”
于嘉珩二話不說便把上衣脫了,脫完卻說:“孟醫(yī)生,麻煩你關下窗吧,我怕冷。”
雖然現(xiàn)在是秋天,但溫度卻不低,孟南枝看著窗外刺眼的太陽光,沉默了兩秒,還是起身去關了窗。
針扎到一半?yún)s聽于嘉珩又開口拖長了音調(diào),慢悠悠道:“孟醫(yī)生,你的手摸得……有點癢?!?/p>
孟南枝深吸一口氣,內(nèi)心卻是崩潰的,他能不能不要用“摸”這個形容詞!
她咬了咬牙,沒好氣道:“你,忍忍,快結束了!”
孟南枝怕他再說什么,心里打定主意不再接他的話,她要假裝自己是個啞巴。
誰知道,之后的一系列治療中,于嘉珩都沒再開口。
直到結束,孟南枝才松了口氣。又仔細叮囑了一番:“每天都要過來,十天后再看看情況,平時多休養(yǎng)……”
于嘉珩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聽她說話,最后,他站起身,孟南枝心想,終于要走了,她緊張地抿了抿唇。
然而等了幾秒,視線范圍內(nèi)他卻還站在原地不動,她忍不住抬頭,詫異地看向于嘉珩,正好對上他的眼神,那雙如夜幕一般的眼眸正安靜地打量她,見她抬頭,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這么多年了,孟南枝,你還是那么容易臉紅?!?/p>
孟南枝直接僵在了原地,垂在身側的手被他的話驚的一個哆嗦。
于嘉珩輕輕轉了轉肩膀,看著她的手,語氣十分欠揍:“還好我是在診療結束才戳穿你,這要是診療過程,豈不是直接扎錯穴位?!?/p>
接著又發(fā)出一聲輕笑,緩緩說道:“你不是一向自詡千里眼嗎,什么時候又戴起眼鏡了,遮遮掩掩,你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p>
近視眼鏡和防藍光鏡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區(qū)別的,于嘉珩明顯故意嘲笑她,孟南枝耳朵更紅了,說話都有些磕巴:“好,好久不見,于嘉珩。”
于嘉珩的眼神有些復雜,定定地看了她一會,才開口:“是挺久了,你現(xiàn)在……”
“???”孟南枝有些恍惚沒有聽清他說了什么,能有八年了吧,原來他認出了自己。
“沒什么,”他語氣又變得輕松了起來,“什么時候來的江臨工作,也不找老同學敘敘舊?!?/p>
孟南枝隔著口罩尷尬地笑了笑:“就去年來的,抱歉,因為沒有聯(lián)系方式?!?/p>
于嘉珩聞言便拿了手機出來:“那就現(xiàn)在加個微信吧?!?/p>
他將手機遞到她面前,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維碼。
孟南枝見他收起了冷淡的神色,只覺得幾年沒見,于嘉珩變得有些陰晴不定了,她拿出手機添加了他的微信。
于嘉珩的頭像是一把重劍,微信名是他名字的拼音。
當下就收到了于嘉珩的第一條微信,是他的電話號碼:“這是我的號碼,有空一起出來聚聚。”
孟南枝會意,也將自己的號碼發(fā)給了她,其實她的電話號碼就沒有換過,但是見于嘉珩換過號碼,猜測他可能早就不記得了。
于嘉珩收起手機,雙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先走了。”
說完這才滿意地抬腳往診室外走去。
到了下班的時候,孟南枝看到陸為霜給她發(fā)的微信:“我到江臨了,下班請我吃飯?!?/p>
信息已經(jīng)是一個小時前的了,她立馬給陸為霜回了個電話:“霜霜,在哪?”
“就在你們醫(yī)院,附近那家咖啡廳?!?/p>
孟南枝換好衣服便步行去了那家咖啡廳,一眼便看見坐在落地窗后面的陸為霜,面前的桌上擺著電腦,正一邊等她一邊辦公。
見她進來,也只是將眼神淡淡地從她身上掃過,示意她坐。
等她處理完最后一點工作,才收起了電腦站起身。孟南枝挽著她的手,兩人慢慢往附近一家餐廳走去。陸為霜是自由職業(yè),常年為了寫稿子各地采風,上一次見孟南枝還是過年的時候。
孟南枝抿了抿唇:“霜霜,你猜我今天遇著誰了?!?/p>
陸為霜腳步一頓,側目打量了她一會兒,猜測到:“于……嘉珩?”
孟南枝滿眼驚訝:“這都能被你猜到!”
陸為霜調(diào)侃著開口:“你的眼神寫滿了于嘉珩三個字,說說看,你們怎么遇見的?”
正說著便到了餐廳,兩人找了個卡座坐下,點完菜服務生剛走,陸為霜便迫不及待地追問:“還沒說你們怎么遇見的!”
孟南枝將整個過程給陸為霜講述了一遍,講到一半,陸為霜就繃不住笑出了聲:“太尷尬了吧,孟南枝,你到底怎么想的,我都替你尷尬?!?/p>
孟南枝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開口:“我這不也是為了避免我們雙方尷尬嗎,這么多年沒見,關系肯定疏遠了。”
“說的好像,你們什么時候親近過似的?!标憺樗袅颂裘肌?/p>
孟南枝被她的話一噎,底氣不足地回答:“我不就那么一形容?!?/p>
“不過話說,于嘉珩身材如何,他讀書那會雖然高,但是看著感覺還是挺瘦的。”
孟南枝耳朵一紅,搪塞到:“我沒仔細看?!?/p>
“呵,快說,我好奇運動員身材到底有多好,”陸為霜追問道。
“就,就,還可以吧,”孟南枝胡亂應道。
“腹肌有嗎,胸肌如何,傳說中的倒三角身材?”陸為霜支著下巴,笑瞇瞇地繼續(xù)問著。
“霜霜!”孟南枝的臉紅得滴血,她哪里好意思這么仔細地看。
“真的沒看清,腹肌有,”孟南枝小聲地回答。
“人魚線呢?”
桌上突然放下一個碗,將兩人的對話打斷。
陸為霜不解地看向服務生:“我們沒有點這個?!?/p>
服務生端著標準的微笑解釋:“是您隔壁座的客人點的?!?/p>
兩人站起身順著服務生的手勢看去,正好對上于嘉珩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對方舉起了手中的杯子,做了個敬酒的手勢:“醒酒湯,特意為兩位點的,雖然我知道自己身材還不錯?!?/p>
“……”
哪里有地縫,孟南枝恨不得立馬扒開鉆進去,但還是強裝淡定,笑著揚聲同他打招呼:“好巧。”
于嘉珩卻依然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然而眼里卻是掩飾不住的捉弄神情:“不過,還是希望孟醫(yī)生以后能夠公私分明,不要借職務之便,趁機做出什么不軌舉動。”
“……”
好想把他的嘴縫上!
坐在于嘉珩對面的應該是他的隊員,正憋著笑,肩膀抖得厲害。
孟南枝遮著臉瞪了陸為霜一眼,始作俑者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指著一旁的湯道:“喝吧,你同桌特意給你點的?!?/p>
孟南枝羞憤地將碗推到陸為霜面前,聲音卻下意識壓低了:“是給你的!”
陸為霜嘴角一彎,拿起調(diào)羹,調(diào)侃道:“你不喝,那我可喝了?”
孟南枝手頓了頓,終于咬牙將碗拿了過來,碗里的湯波動著濺了一兩滴落在大理石桌面上:“拿來吧你!”
她只想立刻、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陸為霜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拎著電腦包站起身,兩人從于嘉珩所在的卡座路過,還相互頷首打了個招呼。
孟南枝挽著她的手,耳朵、臉頰都是紅的,但面對于嘉珩意味不明的笑意時,卻還是挺直了腰板開口:“湯不錯,多謝!”
說罷,不管他們表情如何,便徑自走到收銀臺:“9號桌,買單?!?/p>
“9號桌已經(jīng)買過單了?!?/p>
孟南枝剛打開手機準備掃碼,滿臉疑惑:“搞錯了吧,我沒有買單啊。”
收銀臺的服務生笑著同她解釋:“是8號桌的那位先生買的。”
8號桌,那不就是于嘉珩嗎,孟南枝一愣,他為什么幫自己買單。
她和陸為霜面面相覷,陸為霜眼睛一轉,將還沒反應過來的孟南枝拉出了餐廳。
“誒,還沒有給錢給于嘉珩呢!”孟南枝急了。
“你不是說你們加了微信嗎,微信上聊一樣的,”陸為霜安撫道,“我還有工作要忙,先回去吧?!?/p>
到了家,孟南枝給于嘉珩發(fā)了轉賬:“這是剛才的飯錢,謝謝,”她打完又覺得不太妥,又刪掉重新斟酌。
沒等孟南枝想好措辭,那頭就回了一個問號。
她沒想到于嘉珩回信息這么快,只得硬著頭皮回復:“飯錢。”
“不用。”然后利落的把轉賬退了回來。
孟南枝又開始想怎么措辭,又沒等她打好,于嘉珩的信息再次跳了出來:“吃我的飯讓你這么不安的話,下次請回來就是了。”
孟南枝泄氣了,她其實也不是不安,就覺得多年未見,突然重逢,就讓對方請自己吃飯,總歸不太好的樣子。
她實在不知道回復什么好了,最后只回了四個字:“好的,謝謝?!?/p>
那頭很快回復了她:“客氣,一餐飯而已,倒也不用這么在意?!?/p>
孟南枝看著這段疏離、客套的對話,嘆了口氣,她哪里是在意這百來塊錢,索性將手機丟開不再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