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醫(yī)生流年不利

當(dāng)天晚上孟南枝還做夢夢見了于嘉珩，夢見從前高中的時候，她在少年宮的擊劍俱樂部訓(xùn)練場外看他練劍，他見她滿臉憧憬的模樣，便問她要不要試試。

然后他拿了一把其他學(xué)員的劍給她，教她怎樣握，告訴她擊劍禮儀和準(zhǔn)備姿勢。

她有些笨拙地模仿著，盡管動作僵硬，于嘉珩還是溫和地夸獎她做的不錯。

夢里周遭皆暗，連她也站在黑暗里，唯一一束光打在了于嘉珩的身上，他的一舉一動像是開了慢鏡頭一般，不斷地在夢境里回放，他的聲音也好似回音一般，帶著空曠感，如同360度環(huán)繞：“基本姿勢包括持劍站立、前進(jìn)、后退、進(jìn)攻，動作要領(lǐng)是弓步，先伸出持劍手臂……”

夢境里還有她猶如鼓點(diǎn)一般的心跳聲，擾得她一整晚都睡得很疲憊。

“你這個黑眼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一整晚都沒睡，”陸為霜在洗漱的時候透過鏡子打量她，還意味深長地調(diào)侃了一番：“沒想到啊，見他一面竟然能有這么大后勁。”

孟南枝沒有理她的調(diào)侃，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地問她：“你要呆幾天？”

“反正空閑著，就多玩幾天唄?！彼柫寺柤?。

“那我這兩天調(diào)休一下陪你?！泵夏现μ嶙h。

“好啊，想吃你做的菜了，”陸為霜笑道，“難得來一次，之前在外面吃的都不如家里的好吃?！标憺樗墓ぷ魇肿杂桑菍懯忠彩菙z影師，常年外地采風(fēng)拍攝，風(fēng)餐露宿也是常事。

她既然這么提了，孟南枝便和同事商量著調(diào)休了一天，準(zhǔn)備陪她在江臨逛逛。

誰知道，剛過一個上午，陸為霜便接到電話趕拍攝去了，此時的孟南枝正在超市買菜，接到她視頻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在排隊結(jié)賬了。

“南枝，我現(xiàn)在得去機(jī)場了，之前參與的一個拍攝項目提前了。”她坐在出租車，不住地和孟南枝道歉。

孟南枝知道，她向來是這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只提起手里兩個購物袋故作抱怨：“買了這么多你愛吃的，這下你不在，都得浪費(fèi)了。”

陸為霜討好的笑了笑：“下次回來給你帶禮物?！?/p>

“好，那你在外面小心，照顧好自己，”孟南枝忍笑著，誰能想到，嘴上還叮囑著讓別人小心，這頭自己卻咯噔一下踩到石頭，直接崴斷了鞋跟，鏡頭一個大晃動。

“怎么了？”陸為霜被她嚇了一跳。

“沒事，踩到石頭，崴了一下，”孟南枝低頭看著斷了根的鞋發(fā)愁。

“那不說了，你還拎著東西，打電話分心，等我飛機(jī)落地微信跟你報平安，”陸為霜擺擺手跟她再見。

她一瘸一拐地帶著東西進(jìn)了附近的一家奶茶店稍作休整，店員十分和善，見她不方便，幫她一起拎了東西給她找了個位置休息，還問她有沒有崴腳，需不需要幫她去買個藥。

孟南枝十分感動，將這家奶茶店分享到了朋友圈——“暖心的奶茶店，下次還來光顧?！?/p>

正回著朋友圈的評論，面前落下一片陰影，一抬頭就對上了于嘉珩那雙不加掩飾的、看笑話的臉，嚇得她手一抖。

那人雙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視線從她的臉上轉(zhuǎn)到地上那只斷了跟的鞋后，終于不緊不慢地往奶茶店里走來。

孟南枝窘迫地捂住臉，低聲抱怨：“流年不利?！?/p>

“我發(fā)現(xiàn)我好像需要重新認(rèn)識一下你了，”他也點(diǎn)了杯奶茶，慢悠悠地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

孟南枝小聲地嘀咕：“誰還沒個倒霉事兒?！?/p>

“你準(zhǔn)備怎么辦？”于嘉珩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等會休息好了，打個車唄，”她其實(shí)不太想打車，畢竟也不遠(yuǎn)，江臨打車太貴了。

他收回視線，等奶茶好了之后，便拎著奶茶不緊不慢的出了奶茶店。

孟南枝巴不得他走，這幅狼狽樣，被他看到已經(jīng)很丟人了，雖然她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丟人。

她又坐了一會，轉(zhuǎn)了轉(zhuǎn)腳踝，發(fā)現(xiàn)不痛了以后便準(zhǔn)備回去，她彎腰將一旁的幾個購物袋口子都扎緊，面前卻突然放下了一雙運(yùn)動鞋。

順著鞋子往上看，再次看見了去而復(fù)返的于嘉珩。

“換了，”他淡聲說道。

“你，你買的？”孟南枝驚訝。

卻見于嘉珩輕嗤一聲：“不然是我搶的？”

“……”

孟南枝將那只還完好的鞋脫了換上了運(yùn)動鞋，一旁的于嘉珩彎腰將她的單鞋放進(jìn)了運(yùn)動鞋的鞋盒里，鞋子十分合腳。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碼？”

于嘉珩拎購物袋的手一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走了，幫我把店門推開?！?/p>

孟南枝忙不迭小跑追上去：“誒，你的手，還是我來拎吧，”說著伸手將購物袋拿了回來。

于嘉珩看著空了的手，挑了挑眉，嘴角帶著一抹淺淡的笑意，“我倒也沒有廢物成這樣，”他拖長了語調(diào)，看樣子心情還不錯，也不爭執(zhí)，徑自走到路邊的一輛黑色SUV旁，指揮道：“上車?！?/p>

孟南枝不好意思地站在車旁：“我家就在前面不遠(yuǎn)，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于嘉珩皺眉看向她，只重復(fù)道：“上車?！?/p>

孟南枝不敢再說什么了，連忙上了副駕駛座，她報了地址后，車?yán)锞桶察o了下來。她租的房子是一片舊小區(qū)，門口也沒有門衛(wèi)，于嘉珩便直接開到了單元樓下。

孟南枝遲疑片刻，還是開口，“鞋子……”她怕于嘉珩跟之前那餐飯錢一樣不肯收，又補(bǔ)充道，“謝謝，下次我請你吃飯。”

他挑了下眉，反問道，“下次？”

孟南枝猶豫地接話：“那……擇日不如撞日？”

于嘉珩卻答非所問：“我看你今天好像買了很多東西，吃得完嗎？”

她一臉懵地看于嘉珩解開安全帶下了車，隨意掃了一眼她袋子里的東西：“買了很多菜啊，你今天原本是準(zhǔn)備自己在家做飯吃？”

“啊，對，”孟南枝愣愣地回答。

“那我就跟著隨便吃點(diǎn)吧，省的麻煩你請我去外面吃了，正好幫你解決一點(diǎn)，食物這種東西，放久了不新鮮，”他神色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卻滿是關(guān)切，一副十分體貼的模樣。

“啊？”她這些原本都是為陸為霜準(zhǔn)備的，他不一定喜歡吃。

“怎么，給你省錢還不樂意嗎？”于嘉珩抿了抿唇，突然有些氣悶地輕哼了一聲。

“沒有，沒有，”孟南枝連忙否認(rèn)，“你不嫌棄的話。”

孟南枝最拿得出手的便是她的廚藝了，從小到大，除了下廚也沒別的愛好，一心一意沉浸在廚房里做一道菜，一直是一件讓她覺得很舒服的事，以前讀書的時候，她也給于嘉珩做過便當(dāng)。

她帶著于嘉珩上了樓，房子因為是老房子，裝修都很舊，但好在孟南枝打掃的十分整齊。因為沒帶過外人進(jìn)來，她找了半天只找到一雙涼拖給于嘉珩換上，“第一次來客人，所以沒有備用拖鞋，將就一下吧，”她解釋道。

于嘉珩并不介意，他換了鞋，徑自將東西幫她拎到廚房。

老房子的光線差，哪怕還是下午，屋子里也需要開燈，但是剛好廚房的燈壞了，孟南枝給于嘉珩倒了杯水，請他在沙發(fā)上坐下，這才去了廚房整理買回來的東西。

她買了替換的燈泡，然而拿出來一比，才發(fā)現(xiàn)買錯了型號，只好從房間里拿了兩盞臺燈出來。

于嘉珩挽了袖子進(jìn)來想幫忙，看見那兩盞臺燈愣了愣：“廚房燈壞了？”

“恩，之前就一直會閃，昨天直接燒壞了?！泵夏现卮稹?/p>

廚房里便安靜了下來，透著一股凝滯的生疏，除了于嘉珩詢問孟南枝怎么洗菜外，沒有其他的對話。

沒多久飯菜便端上了桌，屋外，太陽已經(jīng)落山，天色泛著灰白。孟南枝把客廳和餐廳的燈都打開了，屋里才亮堂了起來，兩人相對坐下。

“因為沒想到會留你吃飯，菜色簡陋了點(diǎn)，別介意?！?/p>

“沒事，本來運(yùn)動員在外就餐就有忌口?！庇诩午裥α诵Α?/p>

孟南枝這才想起來，他身為在役的運(yùn)動員飲食都有講究。

“最近不要訓(xùn)練嗎？”她記得以前于嘉珩每天幾乎都被訓(xùn)練占滿了的，怎么今天反而還有空逛商場了。

“最近舊傷復(fù)發(fā)，為了調(diào)整狀態(tài)，隊里讓我休息一陣子。”他解釋道。

“確實(shí)是需要好好休養(yǎng)一下了?！彼砩系穆殬I(yè)傷，孟南枝是親自檢查過的，自然清楚他到底是個什么狀態(tài)。

誰知道面前人卻突然反問她，語氣意有所指一般：“你覺得我為什么要過來？”

孟南枝被他問得一臉莫名其妙：“逛街散心？”

于嘉珩撇過臉去，倒像是被她的話氣到一般，孟南枝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思考該說些什么好時，電話便響了。

她起身從客廳的包里翻出手機(jī)開始打電話，因為是工作電話，打的時間有些久，等到打完這個電話再回到餐廳時，卻發(fā)現(xiàn)于嘉珩已經(jīng)把餐桌收拾干凈了，正圍著她的圍裙在洗碗池邊洗碗。

“我來吧?！泵夏现B忙道。

“沒事，快洗好了，”于嘉珩的聲音不咸不淡，他只挪了一盞臺燈過來，廚房的光線很暗，他半邊臉隱在陰影中，柔和的光落在他的手上。

等到洗好碗，他也沒有多做停留：“我先走了，你早點(diǎn)休息?！?/p>

孟南枝將他送到玄關(guān)：“好，明天見?！?/p>

他幫她將那雙他穿過的拖鞋整齊地放回了鞋柜，嘴角彎了彎，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拉長了尾音和她道別：“明天見。”

門輕聲關(guān)上了，孟南枝卻還怔怔地站在門口，她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總是會在這樣光線昏暗之中憶起曾經(jīng)那位在劍影光寒里叫她心動的少年。

他們已經(jīng)過了荷爾蒙旺盛的年紀(jì)，他卻還是讓她心動。

……

高一那年，孟南枝從云光來到了黎川，借住進(jìn)了表姐陸為霜的家里，并轉(zhuǎn)學(xué)到了陸為霜所在的黎川二中。

她那個時候便已經(jīng)長到了一米六五的個子，老師將她安排在了最后一排的空位處。

原本小姨對她的座位不太滿意，聽說后便要找班主任給她換座位。小姨一家對她很好，可因為寄人籬下，她不想給小姨添太多麻煩。因為不近視，即使坐在最后一排也看得清，她便同小姨說，自己的同桌是一位擊劍運(yùn)動員，要訓(xùn)練不怎么來上課，這樣她就可以一個人坐。小姨也就同意了。

直到高二開學(xué)，孟南枝才聽到了有關(guān)她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同桌的消息。

校園涂鴉墻上，報道當(dāng)天便冒出了一條關(guān)于于嘉珩的帖子，還配了張于嘉珩背影，照片很模糊，角度一看就是偷拍的。

文案首句就寫得就十分惡意——傷仲永，昔日‘天才’的隕落。

附上了一篇體育新聞報道，大概敘述了去年的一場世界青少年錦標(biāo)賽，一直備受期待的于嘉珩卻在首次出征世界賽上爆冷失利，對手以大比分壓制，不但如此還受了傷，連半決賽都沒能闖進(jìn)。

接著帖子末尾卻話鋒一轉(zhuǎn)，抨擊國內(nèi)體育圈也開始像娛樂圈一樣搞營銷手段打造人設(shè)，將毫無實(shí)力的人吹捧的天花亂墜，結(jié)果卻在世界賽上丟盡了顏面。

黎川二中是黎川的老牌重點(diǎn)學(xué)校，因為曾經(jīng)出過一位擊劍世界冠軍，學(xué)校為了提高同學(xué)們對運(yùn)動的興趣，成立了一支校擊劍隊，一直備受重視。

校擊劍隊也發(fā)展的不錯，出過好幾位成績優(yōu)異的運(yùn)動員，不止于嘉珩，還有方唯雨、舒婉和藺塵，都是校隊的優(yōu)秀隊員，其中方唯雨和于嘉珩一樣目前也在國家隊中訓(xùn)練。

二中的涂鴉墻一直是大家討論各大八卦、表白、求助的地方，因為是匿名，所以討論起來也無所顧忌。

1樓——“聽說他被退回省隊了?！?/p>

2樓——“真的假的，他實(shí)力這么強(qiáng)，就輸了一場比賽而已，國家隊怎么可能開他?！?/p>

3樓——“是真的，什么一場比賽，那可是世界賽?！?/p>

4樓——“我看了直播，輸?shù)煤脩K，我一直以為他實(shí)力很強(qiáng)，看完那場比賽覺得也就那樣吧，國內(nèi)擊劍本來就不是擅長的項目，他就是被吹捧的太過了?！?/p>

5樓——“也不能這么說吧，他沒有實(shí)力也不會11歲就打進(jìn)國家隊，最起碼國內(nèi)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6樓——“呵呵，別逗了，誰說沒有，我覺得方唯雨的實(shí)力就和他不相上下，人家在那場比賽可是拿了銀牌，可于嘉珩連半決賽都沒進(jìn)，天天就吹什么天才頭銜，捧得找不著北了，結(jié)果一去國際賽就丟人了?！?/p>

7樓——“你行你上啊?！?/p>

8樓——“呵呵，我又不是擊劍運(yùn)動員，反正我是不會給自己營造什么天才人設(shè)?！?/p>

9樓——“你就算是，也不是他的對手。”

10樓——“就因為有你們這種花癡，才會把他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p>

……

孟南枝不怎么上網(wǎng)，直到晚上才看到這些個帖子，帖子里吵成一團(tuán)，話越說越難聽。

看完那些消息她其實(shí)是有些心疼于嘉珩的，競技比賽有輸就有贏，沒有人會一直贏，也沒有人會一直輸。

但是如果因為一個人前期一直贏，在他輸了一次后，就抹殺他前面全部的努力，那樣也太苛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