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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放下江承晏,對宋泠音而言,不亞于一場刮骨剜心的酷刑。
他幾乎貫穿了她生命的全部軌跡,細(xì)細(xì)數(shù)來,她短短的二十幾年人生,每一頁都深深烙著江承晏的印記。那些記憶碎片,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在她腦海中翻涌。
她記得幼兒園初遇,那個穿著背帶褲的小男孩,把自己最寶貝的玩具汽車塞到哭鼻子的她手里;記得小學(xué)時,他們手拉手一起走過放學(xué)的每一條路,分享同一根冒著冷氣的鹽水棒冰;記得初中某個午后,他笨拙地幫她擦掉嘴角的面包屑,耳根卻悄悄紅透。
更清晰的是高中那年,有男生在校門口當(dāng)眾向她表白,江承晏不知從哪兒沖出來,一把將她拽到身后,對著那男生怒目而視。
大學(xué)那次,一個學(xué)弟對她展開了猛烈追求,校園里不知怎的就傳出了她即將答應(yīng)的流言。那個傍晚,江承晏急匆匆跑來,額上沁著細(xì)密的汗珠,在宿舍樓下看到她的一瞬間,眼睛都紅了。他不管不顧地抓住她的手腕,聲音因奔跑和緊張而沙?。?/p>
“宋泠音,不準(zhǔn)答應(yīng)他!”
她故意逗他:“為什么?”
他急得語無倫次,最后幾乎是吼了出來:“因為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了!只能是我,你旁邊站著的,只能是我!”
那一刻,他眼神里的慌亂、急切和不容置疑的篤定,像一束光,徹底照亮了他們之間那層早已透明的窗戶紙。他告白時的模樣,每一個細(xì)微的表情,都如同昨日般清晰。
“叩叩。”
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驟然敲碎了她所有溫暖的回憶。
宋泠音猛地回神。打開房門,江承晏站在門外,他甚至沒有察覺到她臉上的難過,目光徑直越過她,語氣平淡地吩咐:
“靜初想吃燕窩雪蛤羹,你去廚房看著傭人準(zhǔn)備,她口味挑剔,你清楚?!?/p>
心口像是又被無聲地刺了一下。她清楚,她當(dāng)然清楚。清楚溫靜初的口味,更清楚他如今只為溫靜初費心的模樣。
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那個細(xì)微的躲避動作,卻不知怎的觸動了江承晏敏感的神經(jīng)。
他眉頭倏地蹙起:“如果你不歡迎我們,直說,我們可以立刻離開?!?/p>
又是這句話。
三年來,這句話成了他拿捏她最有效的武器。每一次,只要她流露出絲毫的不愿意,哪怕只是片刻的遲疑,他都會祭出這道“逐客令”,看著她驚慌失措地妥協(xié)、退讓。
可這一次,宋泠音只是沉默,她已經(jīng)決心離開,多余的爭吵,還是不要發(fā)生比較好。
“……我去。”她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
她沒有爭辯,默默轉(zhuǎn)身走向廚房。江承晏看著她異常順從的背影,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疑惑,但很快又被對溫靜初的關(guān)切所覆蓋。
在廚房,宋泠音站在一旁,看著傭人熟練地處理食材。
燕窩的腥氣混合著雪蛤特有的味道彌漫在空氣里,讓她胃里隱隱有些不適。她對這類食材有些過敏,雖不致命,但接觸后皮膚會泛起紅疹。從前,江承晏記得比她還牢,他們共同生活的空間里,絕不會出現(xiàn)這些東西。
可現(xiàn)在,為了溫靜初,她不僅時常都要忍受這種氣味,還要親自監(jiān)督制作。
羹湯很快熬好,宋泠音端過去,輕輕放在溫靜初面前的茶幾上。
溫靜初拿起小勺,優(yōu)雅地嘗了一口,隨即眉頭微蹙,語氣帶著幾分猶豫和恰到好處的委屈:“這味道……怎么感覺有點怪怪的?”她看向垂手侍立的傭人,“食材是新鮮的嗎?”
傭人連忙躬身保證:“溫小姐,食材都是今天一早新鮮采購的,絕對沒問題?!?/p>
溫靜初的目光這才轉(zhuǎn)向宋泠音,欲言又止,最終輕輕拉了拉江承晏的衣袖,小聲說:“承晏,是不是……泠音姐不喜歡我,所以……”她沒再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江承晏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宋泠音,你從早上就心神不寧!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不歡迎我們,大可直說,不必玩這些不入流的小把戲!”
宋泠音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可所有的言語都失去了力氣。
她只是垂下眼睫,輕聲道:“對不起?!?/p>
說完,她轉(zhuǎn)身想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站住。”江承晏的聲音再次響起,“既然靜初覺得味道不對,那這碗羹,你就自己解決掉。也好讓你長長記性,以后做事用心點?!?/p>
宋泠音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江承晏。
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她對這個過敏!哪怕失憶,但她每次靠近這道甜品,她身上都會起反應(yīng),他難道一點都沒注意到嗎?
但看著他甚至帶著一絲厭煩的冷漠眼神,宋泠音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見她不動,江承晏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對旁邊的傭人做了個手勢。
兩名傭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在江承晏迫人的目光下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了宋泠音的手臂。另一名傭人端起了那碗仍舊溫?zé)岬母?/p>
“不……放開我!”宋泠音掙扎起來,但她的反抗沒有用。帶著腥甜的羹湯被強行灌入她的口中,順著喉嚨滑下。淚水混合著湯羹,糊了滿臉,狼狽不堪。
朦朧的淚光中,她看到江承晏正輕聲安慰著依偎在他懷里的溫靜初,而溫靜初,從江承晏的肩頭抬起臉,朝她投來一個得意的眼神。
很快,過敏反應(yīng)洶涌而來。宋泠音的皮膚開始泛起大片的紅疹,喉嚨腫脹,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視線也開始模糊。
意識渙散的最后,她只聽到傭人們驚慌的呼喊,以及溫靜初帶著哭腔的“承晏,我好怕……”,而那個她愛了整整二十年的男人,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