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泠音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是瑞士雪山下的公路，陽光明媚得刺眼。江承晏站在她面前，轉(zhuǎn)頭對她笑，眼底盛著澄澈的光。

“泠音，等我們老了，就在山腳下買棟小房子，每天都能看到雪山?！?/p>

她記得自己當(dāng)時笑著回答：“那你可得努力賺錢了，江總。”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語氣認(rèn)真：“為了你，我會的?！?/p>

下一秒，刺耳的剎車聲撕裂了美好。巨大的撞擊力襲來，天旋地轉(zhuǎn)間，男人用盡全身力氣將她護在懷里，溫?zé)岬囊后w滴落在她的額頭上，帶著鐵銹般的腥氣。

“泠音……別怕。”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夢境的最后，是大學(xué)時期，他剛接手家族企業(yè)，鋒芒初露，自然也樹敵不少。有一次，競爭對手狗急跳墻，派人在她下班路上騷擾。江承晏知道后，動用了一切手段，不過三天，那家公司宣告破產(chǎn)，主使人更是連夜離開了這座城市。

他抱著驚魂未定的她，聲音低沉卻斬釘截鐵：“動你，就是動我的命。誰都不行?！?/p>

那個時候，他對所有試圖靠近的女人都不假辭色，他的偏愛與維護，是那樣明目張膽，不容置疑。

宋泠音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醫(yī)院慘白的天花板。枕頭一片濕冷。。

只有在夢里，那個愛她如命的江承晏才會回來。

手機就放在床頭，屏幕干凈得刺眼。沒有未接來電，沒有短信，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心卻還是會疼。

她拔掉手背上的針頭，按著還在滲血的傷口，自己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經(jīng)過醫(yī)院大廳時，兩個熟悉的身影卻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視線。

江承晏和溫靜初。

他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那種呵護備至的姿態(tài)，是宋泠音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如今卻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他們徑直走向了另一側(cè)的通道。

鬼使神差地，宋泠音跟了上去。

看著他們走進婦產(chǎn)科診室，宋泠音的腳步釘在了原地。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一點點爬滿全身。

診室的門沒有完全關(guān)緊，醫(yī)生帶著笑意的聲音隱約傳出：

“……溫小姐，恭喜，胚胎發(fā)育很好，已經(jīng)六周了……”

“……注意休息，保持心情愉快……”

后面的話，宋泠音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醫(yī)院的，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回到那棟承載了她太多回憶的別墅。

走進臥室，她拉開那個珍藏的抽屜，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她和江承晏的過去。

幼兒園的第一次合影，兩個小豆丁拘謹(jǐn)?shù)卣驹谝黄穑恍W(xué)時他送她的第一個音樂盒；中學(xué)那枚他贏了籃球賽得到的獎牌，他隨手掛在她脖子上，說“替我保管”；大學(xué)時他熬夜打工買下的那條并不算昂貴的項鏈；還有他們遍布世界各地的旅行照片，每一張上，他都緊緊摟著她，笑容燦爛得晃眼……

她一件件撫摸過去，指尖冰涼。

曾經(jīng)視若珍寶的一切，如今都成了捆縛她的枷鎖。

“去找個火盆來?！?/p>

傭人訝異地看著她，但在她毫無波瀾的目光下，還是照辦了。

當(dāng)銅制的火盆擺在庭院空曠處，她蹲下身，拿起第一張照片——高中畢業(yè)那晚，他在學(xué)校那棵老槐樹下，第一次笨拙地親吻她的臉頰。

火焰舔舐上相紙，影像在高溫中卷曲、焦黑，最終化為灰燼。

接著是那個音樂盒，是江承晏攢了整整一個學(xué)期的零花錢才買到的。隨即被她投入火中，塑料融化，發(fā)出刺鼻的氣味。

一條條電影票根，一本本共同讀過的書，他送她的每一件禮物，她珍藏的每一件與他相關(guān)的小物件……所有的一切，都被她面無表情地、一件件投入熊熊燃燒的火盆。

“你們在做什么？”

江承晏帶著溫靜初回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宋泠音蹲在沖天的火光前，單薄的背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決絕。

溫靜初依偎在江承晏身側(cè)：“泠音姐，你出院了？我們本來想去看你的，只是承晏怕我辛苦，不讓我去?！彼鄣讕е灰撞煊X的挑釁。

江承晏的眉頭習(xí)慣性地蹙起，目光掃過宋泠音，聲音冷漠：“管她做什么？你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照顧好自己。”后半句對溫靜初說時，語氣瞬間柔和下來。

溫靜初扯了扯他的袖子，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你別這樣對泠音姐，她只是……太喜歡你了，所以才一直放不下，做出這些事……”

江承晏看到了宋泠音手中拿著的最后一張照片——是他們訂婚那天的合影。照片上，兩人對視的目光繾綣深情。他以為她又要像過去三年那樣，拿著這些證明，來對他進行記憶糾正。

“宋泠音，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拿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來……”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宋泠音并沒有看他，也沒有辯解。她只是低頭，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的青年，然后，松開了手。

照片飄落，被翻涌的火舌瞬間吞沒。

“不會了?！彼p聲說，聲音被火焰的噼啪聲幾乎掩蓋。

江承晏怔住。

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掠過他們緊密相依的姿態(tài)。

“以后，都不會了?！?/p>